□高蓉娥
一转眼,年关在迩。过了腊月二十四,也就是小年了。
读过冰心的《童年的春节》和丰子恺的《过年》,也读过张爱玲的《杀猪过年》和莫言的《过去的年》,从这些作家的作品中可以看出,北方的年和南方的年是不一样的,大户人家的年和贫民百姓的年也是不一样的。过年的场景在不同的时空下,不同的主人公那里,有着不同的意蕴和感受。
六零后的我,出生在江南水乡的一个小村子里,对于年的最早记忆应该是在七八岁时,也就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童年的记忆里,临近年关,生产队里会干河捕鱼、杀猪,队长根据全队农户数及每户人家的人口分配年货。把三口之家、四口之家等分成不同类别组,编好号,一堆堆的鱼和肉上贴着号码,抽到什么号就取对应的年货回家。父母亲把泡好的黄豆加工成豆干及油泡,准备过年用。
从小年到大年夜这几天,亲戚之间约定,大舅家二十六过年,小姨家二十七过年,大伯家二十八过年,干妈家二十九过年,互相串门吃年夜饭。年夜饭上,冷菜有肉松皮蛋、咸肉水芹、氽小鱼、油爆虾等,热菜有红烧肉、红烧鱼、油泡、蛋饺等,每家的菜基本一致,但味道口感略有不同。串门吃年夜饭,一般到大年夜就不再往下延续了。
虽然江南农家的年没有丰富多彩的活动,但并不影响儿时的我对过年的期待和向往。除了过年可以去亲戚家享受美味,自己家的七八个缽缽中,也盛满了平时吃不到的菜肴。每天,母亲在缽中盛上四个菜,用碗架炖在土灶铁锅中,吃吃炖炖,炖炖吃吃,一直吃到正月十五。我和弟弟还常常瞒着父母亲,把一块手掌大小的年糕搁在灶膛中烤,看着糕片颜色在火中由白变黄,表面泛起粒粒小泡,我们就取出糕片,顾不上烫手,一掰为二,各自送入口中,又脆又香。灶火熏得我俩的脸红红的,又暖和又满足。
小年至正月十五之间,是一段好日子,村东头到村西头,时不时有结婚成亲的,这可把村里的小伙伴们给甜得睡不着觉了,思忖着,明天新娘子给的喜糖,是六颗还是八颗,是大白兔奶糖还是椰子糖……
关于年的记忆中,让我感到特别骄傲的有两件事。一是过年之前,大队会给我们家门上贴一张大红纸,表示清洁卫生户,这是对母亲一年来勤劳持家的精神鼓励。二是过年之前,公社领导专程到我们家慰问,送上一幅年画和光荣之家贴纸,这是我父亲退伍军人身份的一种荣耀。我觉得这两张纸贴在简陋的木门上,并不显得突兀,一点都不比春联差。
延续至今的要数过年蒸糕的习俗了。小时候过年,家家户户都要蒸年糕。一是因蒸糕口采好,寓意生活水平蒸蒸日上。二是糕便于保存,切成条和块晒干,可以从年前吃到开春。富裕一点的人家蒸五六个糕,日子过得紧凑一点的人家也会蒸上两三个年糕。记忆中,父母亲蒸糕前,先把糯米和粳米淘好,第二天碾成粉,然后在土灶的大铁锅上架起蒸笼,摊上纱布,把米粉撒在纱布上,再放上两三斤白糖,浇上糖精水,盖上笼盖。灶膛里用树枝木柴旺火烧,不到半个小时,一个直径约五十公分、厚约十几公分的大年糕就出笼了。打开蒸笼盖的一瞬间,蒸汽缭绕,甜香扑鼻,满屋子弥漫着浓浓的年味……
长大了,离家了,亲戚、家人之间的串门互动少了,但儿时过年的情景,时不时在梦中重现。我穿着母亲缝制的小碎花棉袄,扎着羊角辫儿,脚上踩着铜制暖脚炉,透过木格子小窗,望见那长长短短、形态各异、挂在屋檐下的冰凌,是那样的晶莹剔透、美好无暇。小时候过年的记忆,不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抹去,蒸年糕时缭绕的白雾,已化作缕缕乡愁,在多少个临近年关的夜幕晨曦中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