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尔

　　一天，班长继康向我提出：我们班也要排戏， 排京剧《红灯记》。我班是双凤乡校二、四复式班，十来个二年级学生， 二十个四年级学生。这怎么可能呢？我一口回绝，简直就是自不量力。

　　继康这孩子读书认真，人长得帅，有一点艺术细胞，我一直很喜欢他。过了一段时间，放学时他神秘兮兮地告诉我：徐老师，今天晚上要到你家场上演戏。什么演戏，还不是唱几段天天唱的样板戏。看来，这小家伙牛吹得不小。抑或是他表达有误。

　　这是一个美丽的月夜，一轮鹅黄的圆月刚刚露出姣好的面容，犹如一位亭亭的少女趴在窗棂上。继康带着他的“草台班子”来了。

　　“插队青年场上做戏啦！快去看。”好消息刹那传遍了全生产队，社员一拥而上，来凑热闹。那阵子一到晚上无所事事，看戏是社员们最好的消遣。很快，我家场上黑压压一片人头。

　　没有化妆，没有丝弦， 革命现代京剧《红灯记》演出正式开始了。一位平时爱学猫叫狗叫的学生发出一声声火车的汽笛声，先声夺人， 马上赢得了社员们一片欢笑声。这时“一号英雄”李玉和上场，扮演者是继康。“时间约好七点半，等车就在这一班。”随着一声声稚声稚气的唱腔，继康大步来到舞台正中。嗬！小家伙戴一顶爷爷的半旧人造革黑帽子，穿一件爸爸的藏青色的卡中山装，衣服没过了膝盖，手中那盏号子灯是生产队饲养场里用的桅灯，再用红领巾在玻璃上一蒙，算作铁道上的号子灯了。继康一个漂亮的亮相动作， 这是大家都熟悉的造型， 马上博得了全场喝彩。我一下子怔住了，这小家伙还真有一点李玉和式的“雄心壮志冲云天” 的气魄，竟然演得有模有样、有板有眼。

　　班上一位漂亮的袁姓的小女孩演铁梅。她不知从哪里借来一件中式大襟红外衣，本来就是长头发，今天梳了一根大独辫，手里拎一只小篮，边走边唱：“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小姑娘细声细气却入腔入调。她走到继康跟前，大独辫一甩，叫了一声“爹——”羞得直低头。继康老练多了，大大方方唱道:“好闺女……”

　　“磨剪子了，戗菜刀——”。随着剧情的发展，一声吆喝，磨刀人掮一条长凳上场了。这是一位让老师头疼的学生。这回却非同小可，饰演地下工作者， 肩上责任不小，所以特别投入。

　　汽笛声又响了起来， 剧情是北山游击队员从火车上跳下来。只听“啪” 的一声，小演员从高凳上跳了下来。他是班上的“皮大王”，一人饰多角，之后又演“鸠山先生”。

　　“皮大王”演坏人算是“专业对口”，他完全进入角色，有了发挥“特长”的机会。黑胶布往鼻子下一粘，立刻就成了日本宪兵队长鸠山。他对这个反派角色进行了艺术加工，增加了几句“日本式中国话”。“你们听，你们听，日本人自己说自己死拉死拉！”社员们高兴得叫了起来。这种表演社员最爱看，他们笑疼了肚皮。

　　不知不觉中，邻队的社员纷纷赶来， 场上观众更多了。当时没有喜剧，更没有搞笑类节目，每出戏都让人笑不出来，而孩子们的搞笑演出让大家笑得前仰后合。在动作的表演上，“皮大王”又竭尽夸张之能事，鸠山先生行为猥琐，在“浑身是胆雄赳赳”的李玉和面前瑟瑟发抖，狼狈至极。就这样，革命现代京剧样板戏《红灯记》在继康的导演下，一直演了一个多小时。

　　圆月不知不觉升高了，月光倾泻在我的小屋上，蓬松的草屋顶上染上了一层银辉，徐徐吹来的夜风里带来了麦子即将成熟的清香。真是一个迷人的月夜啊！

　　流年似水，一晃就是半个多世纪。怀念那个月夜，怀念月色中的童心，怀念孩子们如此可爱、率真、美好。

　　继康， 打自小学毕业一别，这么多年没见过你，你也该到花甲之年了。每每看到《红灯记》中的李玉和， 我就情不自禁想起你，还有月光下草屋前，你带来的那个草台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