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忠
我的第一双皮鞋是奶奶给我买的。
那是上世纪80年代,一个临近春节的日子,田里的活不多了,村里弥漫着过节前空闲的气氛。天气很冷,河面上结了一层薄冰,偶尔看到一条小鱼被冻住,太阳一照,小小的细密的鱼鳞泛着银色的光。我们一群村里的小伙伴也放假了,互相串东家走西家地玩,把花生放到脚炉里烤熟了吃。烤熟的花生吃起来软中带脆,很香。
一天早上,奶奶对我说:“文忠,走,我们到街上百货店去给你买皮鞋。”于是,赶紧吃好早饭,沿着半泾河一路向南走。路上,行人也多了。那时交通工具大部分是自行车,28寸的,书包架很大,大人用它当作运输车驮一两百斤的农产品去卖。偶尔看得到一辆重庆嘉陵的摩托车,卟卟卟,轻快地从身边疾驰而过。走了大半个小时,到了新毛街上。供销社百货店在东风桥头的西北面,奶奶带着我,叫我挨着百货店的玻璃柜台选。皮鞋有黑色、淡黄色,还有乳白色的,不过还是黑色的居多,一双双呈45度角摆放着,仿佛在尽力呈现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在柜台里日光灯的照耀下,泛着好看的光泽,像是在说:“你看,我的皮质多好。”另一个急着说:“看我看我,我的针孔多细密。”
我像看花一样看了一圈,对奶奶说:“我不知道选哪双。”柜台里的营业员一直在笑眯眯地看着我和奶奶,我心里更羞怯了,拉拉奶奶的衣服低声说:“随便买双就好了。”于是奶奶又仔细看了一圈后,指着一双半圆头、黑色结带的牛皮皮鞋说,拿这双试试看。营业员拉开玻璃框柜门,伸手把皮鞋拿出来放到玻璃台面上。奶奶叫我先在柜台前的长凳子上坐着试穿,旁边营业员也看了说:“长一点好,有结带的,多垫个鞋底,也紧的,小孩子脚长得快,这样可以多穿几年。”我听了心里嘀咕:我不小了,马上小学毕业,要上初中了。就这样,两只脚都穿上了,站起来,踮了几下,感觉有点硬硬的,不如布鞋舒服。奶奶弯下腰,用手按了按鞋头,问我长不长。我把脚掌往鞋头里伸伸,感觉还好,便说:“就这双。”于是,奶奶付了9元6毛,买好了皮鞋,营业员还推荐买了一支红鸟鞋油。
新皮鞋买回来当晚在父母面前穿了一回后,就一直放在鞋盒里不舍得穿。在当年的大年初一这天穿了一天后,又放回鞋盒里。过完春节开学了,奶奶对我说:“文忠,这新皮鞋可以穿着去上学。”我便开始穿它了。第一天穿皮鞋上学的早晨,走在路上,早春的风扑面,凉冰冰的,脚上暖暖的。那时的路大多是泥路,路两边长满了小草,新皮鞋上沾了晶莹的露珠,阳光一照,亮闪闪,随着步伐的走动,沾上又滚落,黑亮的鞋面上留下一道道水痕。
一年后,家里要盖楼房了,买了一年的皮鞋还是锃亮。搬家时,特意关照父母不要把我的皮鞋弄丢了。时光荏苒,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去年家里又盖新房子,这回是我经手把它盖成三层楼了。村里统一规划,水泥路浇得很宽,房前地里准备种植玫瑰花,明年这里就是一大片摇曳着艳丽花枝,弥漫着沁人花香的花海了。奶奶已九十多岁了,身板还硬朗,经常走东家跑西家串门聊天。我的交通工具也从自行车、摩托车再到现在的汽车了。每每回家,见到奶奶,心里总会想起当年的那双皮鞋。穿着它上学,泥路上皮鞋沾着小草的露珠留下的水痕,是留在我心里最温馨美好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