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沁妍
文人墨客为江南的梅雨写了数不清的诗词,随意拈起一句,不是“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就是“荷香随去棹,梅雨点行衣”,虽无甚华丽辞藻堆砌,也美得叫人神往。
然而这些不过是骗骗那没历梅雨季的人。
如我这般,每年都经受一遭磨砺的人,听见“入梅”二字,就开始在心中暗暗嚷道:怎么又来了!
这梅雨季的雨啊,磨人,真磨人,有事要落一会儿,没事也要落一会儿,有事没事要落一会儿;又一会儿落得大,一会儿落得小,一会儿落得又大又小,连天气预报都估摸不准,就如同顽皮的孩童,变脸速度之快,不是常人能揣度。
于是,出门前我常常会同自己玩个名为“今天出去不带伞怎么样”的小游戏。
每次尝试,我都会先十分认真地观测一番天空,要是天阴恻恻的,那就赶紧弃权,要是风清日朗的,才鼓起勇气空手踏出家门。可往往刚走到楼梯口,雨便落了下来,不得不折返回去拿伞,等拿好伞回到楼梯口时,雨又停了。
此时拿着伞,有些累赘,放回去吧,又怕再落雨。不过还没撑伞雨就停了已算好的,干伞还能往包里塞;若是走出几步,伞沾了雨,那就必得拿在手上了。不管再怎么当心,伞面上的水总会在不经意间沁湿衣裤,湿漉漉、潮乎乎的,可以忍受,到底难受。
不仅如此,此刻地上积了水,路滑腻腻的,一不留神就得跌一跤,那么再懒得折返,也得家去换掉和泥泞纠缠了一番的衣物。
此外,还得注意水塘,深深浅浅的,一脚下去,也不知是踩实了灌满鞋的水,还是踩断了早就躺在那儿的树枝。而如我这般就爱东边一脚、西边一脚踩水塘的,好好一段路,趟过的时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拉长了一倍。
大部分时候,梅雨季的雨不同于其他辰光的雨,落雨时又闷、又热、又潮,想要一场雨消解点暑意的期望每每落空时,不由气上心头。
可与老天生气是没有用的,再生气,这雨仍旧是该怎样就怎样,最多嘴里嘀咕两句,要紧的是得学会“顺势而为”,多少让这雨发挥点用处,譬如营造读书的好氛围。
我这人有些附庸风雅,而在雨声中读书恰是件很风雅的事。细细密密的雨不停歇地敲击着玻璃窗,溅起一朵朵水花,模糊了外头的风景,隔绝了花花世界的干扰,让人更能专注于手中的书。
才读一阵,竟感到了几丝凉意,细究之下才发现是雨带来的。雨声总是让一些寂寥的场景在我脑中闪现,诸如撑着油纸伞独自走在古镇青石板路上的背影、百年大树那被雨捶打到不能昂首挺胸的绿叶……唉,文采真是远远不够,脑海内的场景诗意绵远,而表达出来的不及万一,不过意思却是这个意思,总而言之,都是些凄清的意象。
又忍不住叹息一声,我握紧了手中的书,还是趁此机会多读两页书,学学名家是如何写雨的,总不能往后次次以自嘲蒙混过关。
可这磨人的梅雨季的雨啊,哪里肯给这个机会,不过是晃了会儿神,雷暴大风黄色预警、暴雨黄色预警、暴雨橙色预警,一个紧接着一个,落下的雨骤然充满了攻击性,噼里啪啦一通好闹,似要把玻璃击碎。
凄凄惨惨戚戚的氛围被破坏了个光,心中的气又积蓄起来,蓦地想到母上每次开油锅炸东西时,那油炸声同此时的雨声有异曲同工之妙,肚子突然饿了。
刚进到厨房,想要找点东西填填肚子,只见母上正踮着脚关窗,她一面回头训我:“雨下这么大了,还不赶紧去把家里的窗都关上。”一面又自己念叨:“今早洗的衣服又要不知道什么时候干了。”外婆也在一旁附和:“还想做点酱瓜呢,这雨下成这样,想也不要想了。”
时时被梅雨季的雨牵动心神,这,约莫就是我们江南人的宿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