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进良

　　昨晚，梦到半夜里母亲把我们从酣睡中唤醒，一家人迷迷糊糊急急忙忙去生产队插秧。醒来难再入睡，听着窗外滴答的雨声，思绪被牵得很远很远……

　　江南六月是水稻栽插时节。那时我上高中，为减轻家庭负担，只要学校放学或农忙都要到生产队参加劳动挣工分，以便在年底换回口粮。一到农忙的时候学校放假，大人小孩齐上阵，都在地里抢插秧苗。当时还没插秧机，插秧都是用人力。“面朝黄土背朝天，弯腰曲背累坏人”就是对农民插秧的真实写照。插秧前先要拔秧，人们都是半夜起来拔秧苗。父母总比我们起得早，母亲先在厨房烧水做点心，父亲就蹲在地上整理扎秧苗用的稻草。等一切准备好，他们才挨个把我们叫醒，简单地洗把脸，带上雨具、拔秧凳、稻草和点心，一家人就出发了。

　　那会儿，我总觉得睡不够，在路上还都眯着眼睛，可一听到田野里那清脆的蛙叫声，一下子就清醒了。到了秧田头，也不用歇脚，我们一字排开，拿起小方凳坐下，在秧垄上刷刷刷地拔了起来。双手左右开弓，一把把秧苗像变戏法似的从手中扔向后方。约2个小时，刚才还一垄垄碧绿的秧苗，转眼间像一个个被捆绑的俘虏，东倒西歪地躺在秧沟里任人发落。

　　早饭过后，插秧开始了。来到水田里，男人们早已把刚才拔好的秧苗挑来，均匀地撒落其间，然后再拉好秧绳，两根绳的间距一般在一米二至一米四，六株一行。双脚之间是两株，左手分秧右手插秧，一边后退一边从左种到右，又从右种到左，这样来回往复，直到退到田埂上，才算是完成了一次任务。那时我常常会叫腰酸，可每到这时，父亲总会笑着说：“学生哪里有腰啊？那叫身体的中间！”于是，每次插秧感到腰酸我就会叫：“老爸，我身体的中间酸了，我要休息一下啦！”“哈哈哈……”水田里漾起粼粼的波纹，或许田地也是有灵性的，它也在笑啊！

　　当时，生产队长为了插秧进度想出了好多法子，有唱秧歌鼓劲的，有评选插秧能手的，也有几个人包插这块地拿多少工分的。要说最拿手的计策，就是他能变着法子鼓动那些刚过门的新娘子“露一手”，这样大伙都跟着暗暗较劲，那情景至今难忘。在父亲的教导下，我很快成了队里的插秧能手，有时还敢和插秧快的新娘子挑战，比赛插一行60多米的秧，腰再酸也要忍着，后来还多次在公社插秧比赛中得奖。但每当我筋疲力尽回家时，母亲还会借机给我来个随机教育：“知道干庄稼活的累了吧？那就听娘的话好好上学，将来考上大学到城里工作，坐办公室没有风吹太阳晒的，我们老了也好跟你们享享福。”这样的话，母亲不知说了多少回，虽然那时不知道城里人过着啥样的生活，但每次听母亲说完，我干活都会更带劲。

　　插秧的那些天里，每天都要干到天黑才回家，母亲总抢先把晚饭摆出来，尽管每天吃的都是老三样：米饭、咸菜、酱菜，喝的是井水，但我们吃得特别香。一个多星期的农活干下来，由于长时间在水田里浸泡，大家的手脚都开始溃烂。每当插秧结束返校读书前，我总要来田边望望新插的秧苗，眼前青翠一片，娇嫩飘逸，给田野撒满生的气息，生长着憧憬和希望。

　　后来，在父亲的鼓励下，我高中毕业到了部队，转业后又进了供电系统工作，再也没有插过秧苗。现在老家插秧全部用上了插秧机，农民们再也不用那么劳累。

　　又是一年插秧时，如今，每当在农村见到机器插秧，我都会生出一种亲切感。遥望那齐刷刷、娇嫩嫩的绿色禾苗，心中油然感叹，脚下这片大地为人类所孕育着的生的希望，让我懂得了“只有耕耘才有收获”这句名言的真实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