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瑜

　　梅雨季节。六点，在闹铃伴雨声里醒来。

　　周一早晨是一刻不能懈怠的，因为丈夫单位要开早会，他必须赶早出门，我的后勤保障务必加紧配合。

　　下雨的清早，厨房里晦暗不明，我开了灯，煮了白粥、鸡蛋，蒸上两个粽子，然后抱着一堆脏衣服往洗衣机旁走去。接着，打开手机里的播客，边听边上楼打扫、整理、洗漱……这个家，楼上楼下，每天早上到处充斥着生活的响动：咳嗽声，碗筷声，狗吠声，吸尘器的工作声，水龙头声，手机里的声音……

　　八点不到，停车位的车不知何时已驶离，家里杂音少了许多，手机里正播放一档关于五十岁女性的访谈节目。上班时间尚早，我在半开的门厅穿鞋凳前坐下，门厅一侧小窗前，一堆洗好的衣物刚晾晒，潮湿滞重，堵在一旁，似乎永远干不了。廊檐下，一夜的雨水微微积起，雨珠滴落，聚成小水窝，一个接一个，荡漾开，连绵不休。院子里的月季正开第二茬，在经历了五月的盛放和凋零后，经过修剪施肥和雨水的滋润，又迎来一波花期；院墙内外，茉莉、栀子、白兰花、荷花雨中竞相开放，小小的院落蕴藏着初夏的香芬与生机。

　　手机里的对谈节目迎来尾声部的音乐，是一首英文歌曲《Carry On》，动情舒缓的男声很有磁性。

　　我起身撑伞，捧着一本欧·亨利的小说集出门。汽车在小区主干道缓行，透过绵密雨丝，两旁香樟树叶子重重叠叠，颜色从里到外，由墨绿到草绿，再到黄绿，层层变幻着。此刻，我体验到了油画里的色调变化：也许秋季的油画课上，我的笔下能有更多灵感。

　　想起昨晚跟儿子同去超市，也是在车上，无意跟儿子聊起，我说我是个长期主义者，无论打理生活、兴趣爱好，还是重复工作。有些人可能能力一般，但坚持总有收获。儿子握着方向盘，在一旁若有所悟地回我：“妈妈，我感觉到了你这一点……”其实只有我知道：我之所以执着，是想给孩子作个榜样——儿子今年大学毕业，我希望他未来是个做事有长性的人。昨晚在超市也没忘给老人买点吃食，婆婆前段时间感冒，嗓子哑到失声，怕传染给我们，一直没让过去，现在总算恢复了。我想，等哪天梅雨间歇过去看一下。老人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正盼着儿孙探望呢。人老病就找上门，昨天下午刚冒雨陪母亲去医院体检完，硬朗的老母亲其他身体指标正常，就是甲状腺有点小问题，为使她安心，打算下周再带她过去细查。我自己也到了更年期，身体虽无大恙，但体力与精神毕竟不如从前，也是这几年才慢慢开始理解与体察长辈的身心苦楚。看来我的中年，不但要渡己，还要时时学着渡人，那就“渡人先渡己，渡己先渡心”吧。

　　行至一半，路遇一片农田，半个月前还是麦浪连天，今天居然已经插上了嫩绿的秧苗。机插秧的稻田，齐整划一，远远望去仿佛列队的士兵等待检阅，那抹新绿在烟雨的笼罩下，朦胧中透着希望。心下一动：这希望的田野，要是落在镜头下，一定美轮美奂，这不是摄影比赛最好的主题吗？

　　车至公司停车场，踩着雨水踮着脚下车，听闻不远处叽喳一片鸟声。抬头看，高耸的库房顶上，几只麻雀正欢快地在细雨里起落、嬉戏。这连绵的梅雨并没有让它们沮丧，反而提供了更适合游戏的氛围与场所，它们此刻的歌声，格外婉转动人。库房一侧是稍矮的平房，黑色瓦顶在雨水的反光下透着晶亮的白，那雨水似珠帘，顺着瓦片滴滴而下。屋檐底下是株石榴树，细雨洗刷下，石榴花愈显娇艳明丽。

　　到了办公室，一想到早上播客里听的那首超赞的《Carry On》，赶紧上网搜索。舒缓有力的男声犹如天籁：

　　……

　　Carry On（负重前行），

　　Carry On（永不言弃），

　　Carry On（星辰大海），

　　Carry On（步履可及），

　　……

　　我看着手机屏上滚动着的中英文对照歌词，眼角竟起了潮意，原来carry on有这么多动人的中文释义。我一下子理解了播客上这档有关中年女性的访谈节目，为什么要用这首歌作为结束音乐。五十岁，梅雨季的早上，办公桌上养生壶里的祛湿茶在翻滚，眼望窗外，我的思绪如这飘飞的雨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