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根源
好久没光顾北门青石桥了，一踏上桥面，就要先去问候桥下流水。盐铁塘水自北而来，在信义公米厂门前弃北水关门不顾而折转90度往西穿桥而过。在太仓建材厂处再折转90度往南，经西吊桥后继续折转90度才匆匆西奔下七浦而去。盐铁塘水借道护城河两次大折转，形成了一个无比巨大的字母“Z”。桥下河流曾是沿河人家的“母亲河”，用清澈甘甜的河水滋养我长大。从桥下流水的倒影中，我看到了以前轮船拖着长长的轮队穿桥而过的景象，至今耳边还回响着当年轮船穿过桥洞时拉响的汽笛声。从潺潺的流水声中，我隐约听到了以前人们常说的那句“交通运输业是社会主义建设的先行官”，想起了与之相关的许多往事……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青石桥还是一座高高耸立的青石环龙桥，而不是现在脚下这座徒有虚名的水泥梁桥。它曾雄踞于北门外水陆交汇点上，贯通南北陆路，连接城乡交通，是人们进入北门的陆路要道。每天从桥上攀上登下的贩夫、船工、菜农、商贾，还有附近北郊小学的读书郎络绎不绝。再看桥下，橹桨欸乃的木船刚出桥洞、汽笛声声的火轮又抵桥下。就是那高矗的石桥、匆匆的流水、如织的行人、如梭的舟船，曾经绘就了一幅繁忙流动的太仓版《清明上河图》。
站在青石桥头西望，两岸石驳俨然，石栏齐整光滑。河道宽阔，河水清澈，可眼前再也看不见欸乃的橹桨和百舸争流的盛况。遥指南岸，曾记否，那里原是太仓轮船公司专供乘客上下客轮的码头？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若经受不住汽车的长途颠簸和令人作呕的汽油味，可在此乘坐客轮。在城里上学的学生或到周末、寒暑假回家，有不少也选择乘坐客轮。那时，太仓轮船公司是向县内各乡镇辐射的中心码头，也是太仓联系上海、苏州等外埠的水路枢纽。
轮船公司往东约百米之外，有一座两层大楼，那便是1976年成立的太仓航运公司。该公司鼎盛时期，拥有职工1200人、轮船16艘、轮队12个，还有不少运载量50至80吨的铁壳拖驳船。直到1999年，在改革开放大潮的冲击下，该公司才无奈地走完了它的辉煌创业路。
再看桥西北岸，曾记否，那里曾是太仓红旗运输联社所在地？在改革开放前的二十多年里，那里可是太仓水运业的“总指挥部”和“船民聚居地”。有大约数千名水运职工以及家属曾在那里工作、战斗或者生活、学习。联社职工为太仓的水运事业贡献了毕生精力，用自己的辛勤汗水和聪明才智谱写了一页页辉煌的太仓水运史。
红旗联社下辖多个运输社，如城厢运输社、航班运输社、轮驳运输社等，其中太仓轮驳社贡献超群，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是其发展巅峰期。其时，该社共有男女职工110人左右，拥有4艘拖轮和3个轮队，其中2个轮队经常往返于太仓和太湖西山、太仓和上海之间，还有1个轮队长年往返于太湖西山和上海钢铁厂之间。
就是太仓轮驳社把许多工业原料，像煤炭、化肥、石块等大宗物资从上海、苏州等地源源不断地经过青石桥下运抵本县各乡镇，支援全县工农业生产，并把本县大量农产品，像粮食、棉花等大宗物资源源不断地运抵沪、苏、锡、常等大中城市，把太仓大批优质大米（当时以“中国大米”的名义）源源不断地运抵上海，再从上海出发运至越南、阿尔巴尼亚、古巴……
和红旗联社合署办公的是太仓交通局水上航运管理所（即航管所）。凡是航道上发生的交通事故，双方船户在争辩无果的情况下，都会找到航管所要求按章评判、秉公裁决。我记得，当时经常处理此类案子的“包青天”是一位名叫李壬水的办事员。他凭借通晓航规的专业功底、“抽丝剥茧”式的分析能力，很快就从双方陈述中评判出肇事方应该承担的责任，并规劝受损方切忌冲动，要克制和宽容。他以敏捷的思维、出众的口才和通情达理的处理方案，让肇事方诚恳认错，使受损方得理也知让三分。
每年新粮上市，盐铁塘河道便繁忙起来。你看，满载“中国大米”的轮队像一条巨龙由北而南逶迤而来。“长龙”行驶到信义公米厂门前突然九十度转弯，直奔青石桥而来。此时是考验船老大驾船技术和各位船工应变能力的紧要关头。船老大既要照顾后面拖船不撞上北岸石驳，又要保证南岸人家的房屋安全。你看，南岸民居鳞次栉比，有不少人家宅基难求，干脆濒水竖桩、临河筑楼。有诗为证：“清水绕城过，人家尽枕河。”
运粮船队经过时稍有疏忽，危险便会一触即发。那时，轮船除减速慢行外，还需不时鸣笛以警示来往舟船避让和后面拖船注意。你看，后面拖船船头上，船工纷纷甩出粗壮的竹篙，并麻利地用棕绳紧固竹篙，使船身远离北岸石驳；你听，各位船工手中的竹篙被棕绳勒紧后发出的“嘎嘎”声，让人听后既紧张又担心。南岸那些打开窗户探看的妇孺老人和北岸路人的惊呼声、喝彩声此起彼伏。那时，倘若你正好站在青石桥上，恭喜你，一幅正在紧张上演的《轮队运粮图》就送予你了。
改革开放后，有一句话很流行：“要致富，先筑路。”从此，陆路运输取代了水路运输。太仓老城区改造后，盐铁塘直接往南穿城而过，原先必经的青石桥成了无人问津的“弃儿”，原本繁忙热闹的“黄金通道”从此寂然无声。
孔子曰：“逝者如斯夫！”诚哉斯言。我也到了该和青石桥和桥下流水告别的时候。别了，青石桥，——曾经见证过许多陆路和水运故事的青石桥依然默默无语、毫无怨言；别了，桥下流水，——曾经滋养过我的“母亲河”依然不分昼夜、不知疲倦地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