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勤
我的乡下亲眷蕴华阿伯家的屋后,蓄有一片青翠欲滴的大竹园。对我这样一个小镇老街原住民说来,阿伯家的竹园,堪比刘姥姥眼中的大观园,处处新奇,样样好看。我每次去阿伯家走亲眷,都会把竹园看个透,听阿伯把竹园里的故事说个够。
一到乡下,我便迫不及待地钻进竹园。我把竹子当老友,与它热情地握手,握过一根换一根。我将脸面贴紧竹子,嗅闻竹子的清香,体验它们青绿肌肤的滑爽与凉快。夜晚,我宿于竹园旁的厢房里。卧榻之侧,竹子陪我酣睡。有风吹过,我能听清竹子们的窃窃私语。疑是民间疾苦声?不,那是当年板桥先生忧国忧民的感叹。而我听到的,分明是竹子们感恩乡民抚育照料的欢歌笑语。与竹园同在,白天,我耍得畅快;晚上,我睡得香甜。
阿伯家的竹园正值壮年,活力非凡。尤其是春天,竹园更是有着使不完的力气,竹笋们发疯似地涌出地面。春笋萌发的夜晚,甚至可以听到竹笋快速生长的“沙沙”声。阿伯说起一件趣事:一个春夜,她睡觉时惊觉身下有异物凸起,掀开棉胎查看,一只竹笋正紧顶着床垫。阿伯乐了:调皮的竹笋,玩笑开大啦。早年,农宅大都是草屋面,单吊墙。无坚不摧的竹鞭穿墙破壁把竹笋送进屋去,轻而易举。因而,农宅室内出笋是常有的事,但床底下也窜出竹笋来,十分罕见。
阿伯家的祖上曾经阔过,因此,传给后代的竹园很大。举目望去,竹园深处黑影幢幢。竹园里数麻雀最多。蕴华阿伯说,一到黄昏,麻雀一群群地往竹园里飞,它们每天都在竹园里过夜。栖息于竹枝间的麻雀过多时,能让竹子微微弯腰,时不时地点头。这时,你若摇晃竹子,随着“砰”的一声响,受惊的麻雀瞬间便飞出一大片。不过,待到危机过去,它们又会飞回竹园,续接美梦。俗话说“麻雀往莽(茂密)竹园里飞”,千真万确。
竹园里蛇也多。阿伯告诉我,夏秋时节,她家的竹园里可以见到一条条蛇盘踞在竹枝上,纹丝不动。阿伯说蛇是在吹风凉。我却认定,它们蛰伏于竹枝间,是在狩猎。可怜竹园里众多鸟雀,都是蛇的美食。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只要听见鸟雀发出凄厉的叫声,那就是蛇捕猎得手了,我只能为无辜遇害的鸟儿深深地叹一口气。其实,蛇也胆小。它若赖在竹枝上不肯走,那就用棍子敲竹子,来个打竹惊蛇,逼它逃遁。每见有顽童想溜进竹园,阿伯都会呼叫:“覅进去,竹园里有蛇。”孩儿吓得扭头便逃。她说,她家每年都要请捉蛇叫花子帮忙捉蛇。蛇捕鸟,人捉蛇,端的是“蜜蜂叮癞痢,癞痢背洋枪,洋枪打老虎 ……”一物降一物,妙不可言。
在阿伯眼里,她家的竹园懂得疼人,会庇护人。赤日炎炎的季节,生产队里召开社员大会,阿伯家的竹园就是绿色会场。大竹园仿佛功率超强的中央空调,将竹园内外调节得凉意盎然。仅仅在竹子疏朗处,便能分散容纳50余名参会社员。其间,到会社员有的坐在小板凳上,一心赶做针线活,两耳兼听队长话;有的背靠竹子或吸烟,或闭目养神,但耳朵没敢懈怠……大竹园驱散了酷热,让大伙既来开会,也来享福。因而,到会社员中,自始至终没一人滑脚开溜。忽然想起文友徐兄说过,乡间若有水牛发飙追人,人往竹园里跑可保无虞。想来也是。人身单薄,拨开竹子挤进竹园不费力气;水牛身躯庞大,要想钻进竹园阻力重重。何况,阿伯家大竹园里的竹子根根粗壮挺拔,有千军万马的气势,足以令水牛望而却步。竹园端的能庇护人。
竹园是蕴华阿伯心中的摇钱树。开春,她掘竹笋提篮小卖。夏秋季,她砍老竹成捆地卖给供销社。柴米油盐酱醋茶因此有了着落。她家竹园生产篾竹。宅上村民打篾席需要竹子劈篾片,阿伯都会慷慨送竹。阿伯说:“屋里有个大竹园,男囡头即使长得难看,女方也肯嫁人。”她的话,我信。
今天,我在自家院子里植竹一盆。盆竹虽小,也出竹笋,也随风摇曳,翠绿满目。
我把阿伯家的大竹园浓缩在了庭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