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健
那是二十一世纪即将来临的岁月,回首十年,大浪淘沙。商潮吞没了大批九十年代的下海志士,我是其中一员。看着已长成少女的女儿,深深自责。十年一晃而过,收入平平,出路在哪?
此时,老叶又来了。他是正营转业干部,辞官下海,和我相识不久,但很投机。他要我入伙,到湖南开金矿,不厌其烦地介绍他半年来的调查。病急乱投医,我答应先去看看再定。怀揣几万块钱,告别忧心忡忡的老婆,踏上征程。老叶月前已赴湘,手续说是已办好,开始作业了。
当时乘坐的是上海-怀化二十四小时特快。挤了好久,找到软卧下铺自己的号,就靠在栏杆上休息起来。随着轻轻的呼噜声起伏,列车早已驶出,车窗划过一线线灯星流萤。
到了怀化后,老叶电话指路,天黑前我坐上开往沅陵的黑中巴。一路盘山,山下灯火闪闪的村庄,让人几度以为是海港小市。一位时尚女偷,碰了下我的腰包,转身走了。我知道,她碰到了朋友送我的弹簧刀。小山城沅陵快到了,凤凰山上灯火闪烁。
按老叶所说,“慢慢悠”几站路就到的目的地,走了近一小时也没到。好在路人告知,“慢慢悠”是当地对小三轮的别称。小山城起伏不平的道路上,它的速度能快吗?
第二天,老叶和我坐车进山。青山绿水中上下穿行了几个小时,终于到了牛背山。一阵炮声从牛背山山腰传来,感受到了开矿的气氛。疾步迎来的作业队长一脸喜悦,向老叶兴奋汇报:发现了金脉。我们进入几十米深的作业洞中,在作业队长的指点下,见到黄星点点、宽窄不一、忽上忽下的金脉在向前延伸。说是金脉好比南瓜藤,南瓜就是好品质的金矿石。见到了金脉,金南瓜还远吗?大伙喝酒庆贺,在酒精和庆贺气氛的作用下,我把所带的钱都给了老叶。老叶酒后脸红红的,大声宣布:每人预支一百元。工棚炸锅了,工人们齐刷刷伸手到老叶面前。拿到钱,各自回到那高低不一的石桌石凳上,划拳斗酒。烧菜煮饭的嫂子,张罗着酒菜。房东也来凑热闹,一生就出过两次大山的老山民,九十多岁了,哑着嗓子告诉大家,大清年间,牛背山的人到沅陵城喝酒,从不付钱,店家只要客官换下草鞋,因为草鞋上沾满金砂。
这天,我围着牛背山转转。首先看到部队当年开的矿,看到山那边传说中“一夜拉尽金矿石”的矿洞。广东人开的山洞,黑乎乎的,不敢进去。走到一个山坳,一股股落水震耳欲聋。抬头看,半山腰喷出的山涧水形成一道瀑布,直泻山底。沿着古道一溜直冲,带动了下方庞大的水车大木轮慢慢转圈。
十来步外,我看到一个新挖的小山洞,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趴在木板上,两头有绳,进出自由。拉出来的砂泥,说是卖给水车主人。水车还有带动大木锤的动能,把石打成浆,沉淀金砂。
卵石古道顺着山涧水向左右延伸,涧水依赖古道弯曲流淌。黑灰色的大卵石沉默着,几百年来,多少英雄好汉蹬石掠水,踩得圆圆没个角。小峡谷错落有致,分布着好几座吊脚楼,黑不溜秋,挺有年份。有人领我上最大一座,原来吊脚楼只有顶上一层才是住人的。一幅很有年份的湘绣布画挂在大堂正面,上有:正大光明。告诉人们,这家的先祖当过县令。
正巧,太阳躲云,峡谷风光尽收眼底。哎!峡谷尽头出现了一支背篓队伍,一式红头巾,除了领头的大妈,队员都是二十来岁的姑娘。背篓里尽是日常吃货。“背妹来啦!”几人高叫,山坡上休班的人儿,连滑带跳直下山谷。有买小吃的,有趴在石头上喝酒的,还有和老相好说悄悄话的。
两个月过去了,金脉却时有时无。炸药快用完了,作业工人吵着要工钱。要命的是老叶的临时许可证作废,要长期开矿得重新办证。一向急于求成的老叶急了,只得宣布停工。
老叶要求想继续干的,得回家筹钱。我本想还从怀化走,怎奈身上只有一百元钱。老叶去常德办事,带上我,又帮我买了去长沙的车票。知道我不会再来了,我们默默分手。
长沙站人很多,近三天开往上海的票已售完。这下难倒英雄汉。肚饿、烟瘾都不敢动那一百元。多轮讨价还价,终于一百元买到了黄牛票,当晚开往上海,还是特快的。等车期间,饿昏的我摸遍口袋,没有一分钱。突然,广播里响起:“开往上海的检票了。”再见了,长沙!再见了,牛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