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玉玲

　　霜降柿子红，时至秋日终。院墙拐角的那抹红，是秋日最慷慨的馈赠。十年前我亲手刨下那方土坑时，指尖还沾着新翻泥土的潮气，刚移栽的柿子树苗细得像根麻杆，几片嫩叶在风里怯生生地晃动，谁能想到如今它已亭亭如盖，把半个院子都拢在浓荫里。 随着气温的迅速下降，炎热漫长的夏天戛然而止，还没享受到几天秋日舒适的温度，我们的小城已正式进入深秋。

　　十月末的风裹着凉意掠过枝头，原本青黄相间的柿子像被施了魔法，一夜之间就染上了透亮的红。有的红得热烈，像缀在枝头的小灯笼，风一吹就轻轻晃荡，连光影都跟着摇曳；有的还带着点橘黄的底子，像少女脸颊上未褪尽的红晕，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仰头望去，满树的柿子挤挤挨挨，把枝丫都压得微微下垂，伸手就能触到那圆滚滚、沉甸甸的果实，指尖能感受到果皮上细腻的绒毛，还有阳光晒过的暖。

　　往年采摘柿子是一网摘尽。果实成熟了，鸟儿就会来抢食，它们每天在枝头巡逻，尽挑好的吃。为了和鸟儿抢食，我总是见柿子泛了一点黄，甚至带青色，就着急地把它们全摘下来。竹篮里堆得满满当当的青黄色果子。然后，在纸箱里铺上旧报纸，码上好几层，放在阴凉的屋檐下慢慢等。每天都要掀开报纸翻检一遍，看哪个先泛出浅红，哪个不小心捂出了斑点。那时，总觉得等果子成熟的日子格外漫长，却忘了果子在树上与风、与阳光、与雨露相处的时光，才是最珍贵的酝酿。

　　今年刷到一段“树上熟”水果的视频，镜头里的桃子挂在枝头，果皮透着蜜糖般的光泽，咬下去的瞬间汁水四溢。我忽然想起院角的柿子树，便打定主意让这些果子在树上多待些日子。起初还担心霜降来得早，会把果子冻坏，夜里总忍不住披件外套去院子里看看。月光下的柿子树静悄悄的，红果子像撒在墨色幕布上的星子，安稳得很。

　　柿红引雀，“鸟食客”也来了。今年学人家让柿子在树上熟，柿子倒真甜得能拉出丝，可没等来朋友们的夸奖，倒是把全小区的鸟儿招来了。每天天不亮，就听见树枝“沙沙”响，推开窗户一看，麻雀在枝头蹦跶着啄果肉，珠颈斑鸠蹲在粗枝上啃得正香，连平时少见的白头鹎都歪着脑袋抢最红的那颗。我大声呵斥：“喂！你们懂不懂规矩呀？”它们倒好，扑棱一下飞到墙头上，叽叽喳喳、歪着脖子瞅我，好像在说“这柿子熟了就是给咱吃的，你急啥”。

　　后来也想通了，算啦！就当给这些“空中邻居”开个秋日甜品局，今年柿子丰收，反正甜柿子多的是。还真是，霜染丹柿满庭芳，累累果实透甜香；群鸟啄食声啾啾，人与生灵共享秋。

　　等到柿子红透的那天，我搬来梯子，小心翼翼地从枝头摘下一个。果皮薄得能看见里面饱满的果肉，轻轻一捏就有甜香溢出来。咬一口，清甜的汁水瞬间在舌尖炸开，没有一丝生涩，果肉绵密得像融化的蜜糖，连果核都裹着淡淡的甜。我忽然明白，这甜不是凭空来的——是春天时有机肥在土里慢慢发酵，给树根送去养分；是夏天时枝叶努力伸展，把阳光酿成糖分；更是秋天时让果子在枝头多待的那些日子，让风把青涩吹走，让霜把甜味锁进果肉里。

　　之后的日子里，我每天都爬梯子上树，摘下柿子装在竹篮里，送给邻里和朋友，同时会加上一句：“这是我亲自种、亲自摘的。”邻居接过篮子时会说：“你家这柿子比往年甜多了。”同事收到会拍照片发过来，告诉我放在办公桌上，连空气里都飘着甜香；朋友收到时，会说谢谢你亲自采摘的甜蜜果实。看着他们的笑脸，我忽然觉得，这满树的柿子早已不只是果实，而是大自然递来的一张温柔信笺，把阳光、雨露和时光的味道都装进了这红彤彤的果子里。

　　昨夜下了场轻霜，今早去院子里看，柿子树上还挂着些晶莹的霜花，红果子在霜花的映衬下愈发鲜亮。风里已经有了冬日的清冽，但这满树的红、满口的甜，还有朋友们脸上的笑，像一枚温暖的印记，留在这个秋天的记忆里。原来最珍贵的滋味，需要耐心等待——等一棵树长大、等一颗果子成熟、等一份美好慢慢酿成，然后把这份美好，这红红的柿子，轻轻传递给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