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晓
看到“账房先生”这个称谓，你是否想到了古时头戴瓜皮帽、鼻梁架着老花镜，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坐在柜台内专心记账的长者模样。
我要说的，可不是这样的账房先生，而是婚丧喜事时，主家（乡下一般称作“老东家”）请的专门负责在宴席现场收礼金记账簿的人，如今是可男可女，可老可少，最主要的是，这账房先生必是东家信得过的人。
早些年，乡间的账房先生，一般请家族里德高望重且有些文化的族人，或者是有财务基础知识的村会计担任。一个村里，一般只有那么几位能担此重任。慢慢地，各家每逢宴席就要请他们，他们逐渐成了大家信任和尊敬的“专业”账房了。
如今，担任账房先生的人多了，除了“专业”账房，还有的是自家信得过的亲戚，有的是关系很铁的朋友，有的是在银行工作或者本就是企业会计出身的族人。选人用人的标准，主要还是为人靠谱、做事细致，最好还能写得一手好字，能保证账簿记录内容的美观整洁。
这一两年，随着我们村里老账房先生们年事已高，这个要职的人选，在我们村有些青黄不接了。于是，虽算不上文化人、但在经济条线工作的我和夫人，成了新一代的账房先生。
经过几次实践，我也有了一些经验。账房先生这个岗位，看似“业务”单一，操作简单，实则并不简单，还承担着一定的风险。
说不简单，我可以给大家唠不少事。
先说说收钱。为了防止数额差错，必须配备两人搭档。按照传统，宴席的礼金基本都是现金，因此需要一个人与送礼者确认金额，点清钞票，然后记录账簿。记账的同时，另一个人快速复核钞票的数额，并与记账人确认。万一有误，可与送礼者当场确认。东家提前准备了还礼物品或者回礼红包的话，也要在账台处根据送礼份数一一对应、及时发放，因为有未出席而请他人代为送礼的，所以回礼要对应送礼记录份数，而不是对应现场的送礼人数。
再说记账名目。按照习俗，除了受邀客人送的礼金，婚宴时还有长辈给晚辈的压岁钱，是要单独记录一项，并做好标识的。还有特殊情况，比如送实物的，也要按实记录，上写某某人姓名，下写送某某物品多少。逢白事，还有逝者的晚辈出资做道场等等的花销，都要记录在册，不可疏忽。
重点是准确记录送礼人姓名。这是个大考验，没有充分的准备极容易出错。最简单最好处理的是送礼人在红包上写明了姓名的，只要照写即可。但不少人没有写清楚，就需要账房先生逐一确认了。受邀客人一般只有少数是认识的人，比如同村同族的。还有两类情况，一是你知道姓名读音但不确定是哪几个字；二是你只知道平时大家称呼其为阿三伯、阿根叔，但是不知道其学名，需要问了才知道。另外大部分是你根本就不认识的，需要当场沟通确认。还有来送礼的人，你是知道姓名的，但是记账时，或许是需要记录其配偶或者长辈名字，不能想当然地直接写上送礼人的名字。我遇到过最“可爱”的事情是，有客人来送礼，我跟其确认姓名，结果对方居然犹豫了，最后半是交流半是自语地说：“还是记我的网名‘春天的故事’吧，写我真名估计东家对不上号。”旁人听了，都忍不住笑了。看看，网络时代，啥事都可能发生，东家真有可能只记得好友的网名而记不得真名，若在账簿上记了真名，估计东家想三天三夜都未必能想到那是谁。
在收钱记账过程中，钱是要点，有人复核解决了钞票数额的正确性，但是结账前，要保证滚动数据的正确性，就要做些“小动作”。一是在账簿每一页的最后，要合计出一个当页小计，最好是事先准备一支铅笔，在每页记上淡淡的一笔。二是要准备好一些橡皮筋或者小夹子，便于按十按百的规整好礼金，避免弄乱后反复清点复核，徒增工作量。
说到账房先生的风险，我亲身遇到过几个。
原来常有的假钞问题，这些年由于电子支付方式的普及，市面上很少出现假钞，我没有遇到过用假钞送礼的。只是有些人家的宴席场面大客人多，会现场安排点钞机，但主要是为了提高效率而非防止收到假钞。
还有就是偶有账簿和现金账实不符的。因为当场有收款和复核两道程序，所以，这样的差错，一般是单页小计与总账合计时有误计，或者是点现钞时每百元一沓归整时，有清点错误的，一般经过复核都能找出问题，顺利平账。
我遇到过一次差错，是新娘的一个舅舅来账台查询另一个舅舅的送礼数额以便参考，结果我眼睛看到了一个数额，嘴巴却误报给他另外一个数额，引起了一场小风波。两个舅舅一同到账台来找我“算账”，后一个说：“我们两个明明讲好同样送几千的，怎么现在数额不对？”前一个急急地冲着我吼：“我明明是送了几千的，你怎么给我少记了？”我被吼得有点蒙，还没有意识到是刚才发生了口误。幸好夫人在旁，帮着核对账簿，确认了数额没有记错，只是报错了。我赶紧给人家道歉，还解释我也是初当账房经验不足，还请谅解，两人才愤愤地走了，边走还边数落：怎么当账房的，瞎弄！
最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同族兄弟家婚宴的账房经历。那场婚宴，是兄弟家女儿结婚，邀请我们夫妇做账房先生。婚宴安排在社区会所里，大厨团队是东家请的乡村大厨。整个收礼记账过程没有出现差错，问题出在婚宴收尾阶段。当时客人走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作为账房先生的我们夫妇二人，再加村里其他帮忙收摊的人，此时应该是东家与大厨团队结账的时间了。按理，我们夫妇和东家顺利交账就可以回家了。怎奈那天出了意外，东家与大厨在结账时，因为事先约定的一些事项，各有各的理解，东家对一些账目产生了异议。农家喜宴，也没有合同，全凭相互信任。结果结账各说各的理，双方全身心投入吵架了，把我们晾在边上，我跟东家也无法交接礼金。礼金虽不是巨款，但也不少，由我保管过夜有风险。而且，东家与大厨的账款，要在这礼金里现开销，所以，我们只能尴尬地在旁边等。随后，还有一位喝多了的亲戚，看着吵架起劲了，居然参与其中，并动起手来。万一他们闹到半夜，我回不了家，还可能影响我次日上班。我赶紧拉过东家，告知他：现金我都核对无误了，我们的任务完成了，你们这样吵不完，我们旁人也道不清是与非，我也不陪你们了，你要信得过老哥我，礼金账簿、现金和我自备的装钱包包全部交给你，你事后慢慢核对吧，我就先撤了。
自打遇到那天的事情后，我跟夫人说：“看来，账房先生不好当啊，人家看得起我们，请我们担当这重要角色，但确实也会遇到各种事情，劳心费神的，我们也不求成为‘专业’账房。以后，除非不得已，能不接这帮忙的活，就不接了吧。俗话说得好，帮忙是情分，不帮忙是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