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晓琴

　　傍晚，夕阳落到房屋下，暮霭里，袅袅炊烟升起，老屋里的晚饭伴随着淳朴的劳作腾起了热气，散发出一股使人安宁的烟火味。忙碌了一个下午的外祖母刚刚腌好一缸喷香的咸菜。每到春天，鲜嫩的蔬菜在田里疯长，青菜、荠菜、莴笋……这些蔬菜除了当季食用，还可以腌制成咸菜，长久保存，变成餐桌上的调味菜。

　　黄褐色的陶瓷腌菜缸里，经过揉搓、入缸、撒盐、倒缸等一系列操作，青绿色的青菜心挤在一起，皱皱巴巴的，盐巴已经融化了，漾着薄薄一层浅绿色汁水。

　　“外婆，这样就完工了吗？”年幼的我问道。

　　“还不行，得用一块腌菜石压住。”外祖母说。

　　说完，外祖母出门，来到自家弄堂门口碧绿青苔墙壁下的一个小花坛边，小花坛里热烈盛开的胭脂花和斑驳的老巷子很配，苍老中透着一股清雅和艳丽。我愣愣地看着玫红色的小喇叭似的花朵。小花坛中间有一块圆滚滚的石头，我正思量着，如果把这块石头作为垫脚石，可以采上一朵胭脂花来玩耍。

　　这时候，外祖母走过来，搬起石头，抱在胸前，沉甸甸的，看上去很有分量。

　　“外婆，这块石头哪里来的，怎么那么光滑？”我不解。

　　“自己家的啊，叫鼓墩石，不值钱的，压腌菜特别好。”

　　“自己家怎么会有这种光滑的石头呢？”我再次询问。

　　外祖母没回答我，而是将石头洗干净放进了咸菜缸里，自言自语地说：“压结实了，这下就稳当了。”

　　我看着咸菜上面的鼓墩石，想着石头下的美味，咸菜河蚌肉、咸菜毛豆子……不禁盼望着这一缸咸菜快腌制好。

　　长大后我才知道，这鼓墩石是明清房子柱脚下垫的圆石，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后来，随着岁月流逝，许多老屋的柱脚腐烂了，但墩石还在，所以多出来许多鼓墩石。镇区的河岸边有时候也会散落几个没有主人的鼓墩石，习以为常的东西，往往没人关注。等到真的有人去看的时候，已经很少了。

　　外祖母八十岁开始，不再腌制咸菜，腌菜需要体力，年迈的外祖母经不起折腾，而且餐桌上日渐丰盛，咸菜已经不受欢迎了。偶尔嘴馋想吃上一口，就在菜场买一些。而那块盐水浸泡多年，已经浸染了咸菜色的腌菜石在门口的角落里搁置着，布满灰尘，像一个完成使命的老者，默默守着老屋，守着外祖母。

　　一日，一位从浙江来的文物商贩模样的男人背着一个包，探头探脑地走到弄堂里，问道：“老太太，你这里有没有值钱的老货要卖？”

　　“没有，一个破屋子，都是破东西，哪有值钱的老货。”外祖母眯着眼，坐在门口的木椅子上打着盹。

　　正当男人要走的时候，忽然瞥见角落那块圆石。他眼睛里闪过一道光，停顿了一下，手指着那块石头：“它……你卖吗？”

　　“啥？一块腌菜石你也要？不值钱的。”外祖母朝着这块石头望去。

　　“明清时期的，青石材质鼓墩石， 50元卖吗？”

　　“你糊弄我吧，以为我老太婆没有退休金吗？这块腌菜石在我们家将近百年了，我是不会卖的。”

　　就这样，这块老屋里的鼓墩石幸运地留了下来。曾经的腌菜石，江南烟雨一样的石青色，圆鼓鼓的肚子上还有咸菜汁印记。它是平常人家艰苦岁月的记录者，已经变成一个“传家宝”。从建筑中的中流砥柱，到家里柴米油盐的护卫者，好在它一直都在，让我们看到文物的风采和艺术价值，铭记它们的历史意义，让它成为真正的“无价之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