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玉玲

　　冬日的晨光悄然落进树梢，树与树、枝与枝、树叶与果实，皆变得立体而清晰。

　　无患子树微微摇曳着满身金色的羽叶，仿佛在训诫那些早熟的果子。不多时，零零星星的果子悄然坠地，有的果子不慎磕碰到石头，果皮破裂，黏黏的汁液渗出，散发出淡淡的酸香。路过的小孩好奇地捡起一个，自语着“桂圆？”还咬上一口，顿时满嘴苦涩，忙不迭地吐出舌头，嘴角还冒出个小泡泡。

　　趁着冬日暖阳，我溜达到滨河公园。在这生机勃勃的开放式公园里，草坪上搭起了一个个小帐篷，不少大人带着孩子在这里与大自然亲密接触，尽情玩耍。

　　远远地，我看见一棵树干笔直如伞状的金色大树，在阳光的照射下，金黄的叶片格外亮眼。大树下还有一位年轻妈妈带着两个身着红衣的孩子，黄色与红色相映衬，格外靓丽。我走近大树，蹲下来，看着这一对约五六岁的小女孩。一样的小脸，一样的小辫，一样的打扮，争相在草地上捡拾着无患子。突然，一阵风吹来，片片树叶从树枝上落下，就像一只只金色的蝴蝶，从树上跳着飞舞着落在绿草如茵的草地上。一颗颗金黄金黄的无患子也投入了大地怀抱，悄无声息地点缀着这片草地。

　　我随手捡起一片完整的叶子，叶子黄得恰如其分，就像一张生命的地图，粗粗细细的脉络之间都是成熟之美。我打开手机查了一下无患子的信息，“无患子，落叶乔木，枝开展，叶互生，无托叶，有柄，圆锥花序，顶生及侧生……”我默默读着，短短的句子中流淌着生命的气息。

　　妹妹捡起一颗无患子嚷着：“桂圆，桂圆！”她好奇地想咬上一口，“姐姐，快来，你看草地上好多桂圆，我们一起来捡吧。”小女孩的妈妈对她们说，这果子不能吃，但可以用来做肥皂。

　　“肥皂？我们可以做肥皂吗？”两个女孩满脸期待。然而，小女孩妈妈说，做肥皂有点麻烦，我带你们俩做简单的洗手液吧。于是，捡果子、剥皮，然后来到水池边，用果皮沾着水，轻轻揉搓，泡泡便轻盈地冒出；再搓几下，泡泡愈发多了。不一会儿，泡泡飘满了水池，她俩便将泡泡抛向天空，一边吹一边抛，孩子的嬉戏和纯真的笑声，如一串串甜美的音符，在空中弥散开来。小女孩的妈妈望着她们天真的笑脸，笑声里，小女孩妈妈的思绪便飘回了记忆深处……

　　她是十年前来到这座城市的，早已定居，是新太仓人。当她第一次来到这座干净美丽的城市，看见娄城的大街小巷种满了无患子树，不禁有了一种亲切感。

　　三十年前，村子里有一条小溪，溪水丰盈，清澈见底，常年哗哗作响。屋舍密集处的溪段，村民们自发铺好石头。盛夏时节，溪水拍打着溪石，发出的声响悦耳动听。在随溪流转角入村的石板桥边，矗立着一颗高大的肥皂树，四周是许多低矮的土砖房，挤挤挨挨。

　　不知是前人特意种下此树以图庇荫，还是因树而聚，这里俨然成了村里的码头和“情报中心”。男人们清闲时坐在树下修理农具，老人们在树荫下对弈，女人们天晴时来此浆洗衣服，雨天则清洗雨具。

　　盛夏之际，蝉鸣声声，女子们一靠近，大自然的交响乐便被她们的欢声笑语取代。她们三三两两蹲在溪边，一边用木棒捶打衣物，一边谈笑。棒槌声响，水花四溅，东屋买了肉，西屋吵了架，南屋猫偷吃了鱼，北屋打算进城一趟。各路消息皆在这默默无语的树下汇聚。

　　金秋时分，男男女女更加忙碌，带来稻黄米熟，也带来各色需浆洗之物，不只有衣服，还有大型打谷机。肥皂树看着繁忙的农景，笑得左摇右摆，熟透的果子纷纷落入溪水里、石板上、小路边、屋檐处，引得孩子们围拢捡拾。女孩子会捡干枯的果子，搓果皮变泡泡水，用线把籽穿起来做成手链；男孩子则熟嫩不挑，当做子弹，用弹弓打麻雀。

　　“妈妈，你也来用肥皂水洗手呀！”小女孩的声音将妈妈的思绪拉回。她没有去洗手，而是给小女孩讲起了从前。小时候，学校路边有一棵巨大的肥皂树，妈妈是个胆小的孩子，每当路过肥皂树，便会抬头望一望它，仿佛它也在望着我。在妈妈心里，觉得肥皂树会保护自己。特别是在寒冷的冬天，肥皂树的树叶都变成了金黄色，在阳光下，它好像闪着智慧之光，照亮前行的道路，还带来无尽的安宁与祥和。

　　后来妈妈得知，这肥皂树的果实名叫无患子。其实她很想念那棵肥皂树，却只能在梦里与它相遇。自小学毕业后，妈妈再也没见过它，也似乎再也没遇到过那般热热闹闹的村庄，以及紧紧相依的人们。

　　有时候，妈妈觉得自己想念的并非仅仅是一棵无患子树，而是一种庇护，一份安然，如儿时那般，虽内心弱小，却无惧无患。所以，每到冬季，一如今日遇见一棵满身金色羽叶，挂满硕果的肥皂树，便会不自觉又轻轻摇落一树的无患子，两个女孩欢呼雀跃，开心拾捡……她心中深知，所有的遇见、捡起与制作，都是一种特意的安排，一种用心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