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耀明
17岁那年夏季,我高中毕业回到了生产队参加劳动。第二年双季早稻催芽育秧时节,生产队长找到我说:“队里的农技员老倪不干了,今天下午大队里有个会,你去参加一下。”我听后一愣,看了看队长,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以后,就推辞说:“我不懂农活,你还是让经验丰富的‘老把式’去干吧!”听我讲完,他深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出一股淡淡的烟雾后,说:“下午的会还是你去吧,其他事情等你回来再说。”见一时难以推掉,我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开会回来,我将会议内容向队长作了汇报,他听完后叫我按会议要求去落实,却没有和我再说什么。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地当上了这个并没有任命书的农技员。
五十多岁的生产队长老刘是个老党员,人厚道、勤劳,谁家发生了矛盾、邻里闹起了纠纷,大伙都会找他去评个理、“断公平”,由此他得了一个“好人”的雅号。当年每个生产队都配有一个不脱产的农业技术员,任务是协助队长做好大田作物的育秧、播种、施肥和防治病虫害等田间管理工作。那时农村还没有电视,但户户都通有线广播,村村都有高音喇叭,县和公社两级政府都办广播电台(站),每天分早、中、晚三个时段播出,内容以新闻、样板戏和天气预报为主。到了小麦、油菜、水稻和棉花等作物的农事节点,还会播出作物栽培与管理信息,大队还会召开农技员会议,对工作进行具体分配。碰到灾害性天气或者病虫害防治,就会通过广播发出紧急通知。所以,尽管我当时还是个啥都不懂的毛头小伙,却与“好人”配合得挺好,他对我也很放心。
小满过后不久,为防治水稻秧苗上的稻蓟马,大队召开农技员会议,要求各队用两天时间完成同步用药。稻蓟马是一种比蚂蚁还要小许多的昆虫,生长周期短、发生代次多,主要寄生在水稻叶尖或心叶内,对晚稻秧苗危害极大。会后,我直奔生产队秧苗地,检查后发现稻蓟马已经非常严重。我把掌握的情况向队长汇报,并请他第二天再派几个人配合我一起用药。这次使用的农药是一种刚上市的“呋喃丹”粉剂,使用时要先将药粉与干细土按比例混合搅匀,制成“毒土”后再撒施。因为是剧毒农药,要求操作人员一定要做好个人防护。
第二天早上,我去供销社买回了药粉,回家带上工具就来到了秧苗地。但是,队长派给我的人却一个都没来。一打听,原来那些人听说“呋喃丹”有剧毒,都打起了“退堂鼓”。我一个人站在地头发愣,想再去喊人,可想想队长都叫不动,我又有什么办法呢!眼看着那些禾苗叶片已经开始泛黄,我当时就像医生看见了病人那求助的眼神一样,心里既焦灼、又无奈!为了不耽误事,我鼓足勇气,一个人操起工具干了起来。先配毒土,再装簸箕,然后一把一把地撒向秧苗地里。虽然才入初夏,但气温已经很高,我每撒完一簸箕“毒土”回到地头,总会摘下草帽扇几下风,用衣袖擦一擦额头上的汗水,再将厚厚的纱布口罩也摘下来,畅快地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那天我一直忙到傍晚。拖着疲惫的脚步收工回家,我来到离家不远的河边水桥上清洗。先洗手再洗脸,正想继续清洗外衣裤时,突然一阵眩晕,人不由自主地往河里滑去,我本能地紧紧抓住水桥石头。这时,我觉得恶心想吐,还感到阵阵寒冷。我想自己可能中暑了,便收拾好东西强撑着走回家。那个月,刚好轮到我晚上去公社信用社参加基干民兵值班,就和正在家里忙碌的父亲打了个招呼,没吃晚饭便走了。
途经公社卫生院时,我想进去配点治疗中暑的“十滴水”。值班医生老顾一问我的症状,就断定我不是中暑而是中毒。他很快作出了处置,护士王阿姨在我的胳膊上注射了阿托品,一旁的卫生院食堂祝家婆听说要我“大量喝水”的医嘱后,很快给我端来了两大碗凉白开,并对我说:“喝完了还有,我再给你端去。”在医生和许多好心人的帮助下,我的症状得到了缓解。当我父亲得到消息匆忙赶到卫生院时,我见他眼里噙满了泪花。
一晃40多年过去了,现在再说这些事似乎有点天方夜谭。但是,我在人生的起步阶段当了三年半农民,做了近三年农技员。我学会了给水稻催芽育秧、棉花整技施肥、麦子备耕播种,还掌握了防治稻飞蚤、棉铃虫和赤霉病等病虫害的时机和方法,深刻了解了农民的艰辛和不易!
禾苗青青,青青禾苗,那是农民们用勤劳和汗水换来的希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