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放

　　鸡叫于何时？三更半夜。周扒皮，半夜学鸡叫，催促长工起来，下地劳作。后来不知何故，高玉宝的这篇文章从小学课本中删了。但地主老财只图自己发家致富，残酷压榨劳动人民的情景，在我心中却像颗种子扎下了根。

　　种子，不等于一定会生根开花，比若日日艳阳，少了雨露。

　　鸡叫五更，告知新一天的到来。现在的孩子早早起来读书，绝大多数不是“闻鸡起舞”，太多的甚至不知鸡鸣在何时。至于读了书，进了城，与犬吠鸡鸣渐行渐远，忘却了还有鸡叫这回事，也是有的。一年到头，小区里、街道旁，满目是香樟的青翠、百花的香甜，不知四季在更替，雷电雨霜皆是恩。“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是真是幻。

　　于是乎，怀揣着问道陶渊明，怀揣着“众乐乐，还是独乐乐”，有了此次的皖南之行。

　　皖南在我，便是徽州，便是老家。年少好事，曾问遍周边汪姓，无一不说故乡在徽州。百年前，或许更早些，一说我祖上是太平军，一说是做木匠，或兼而有之，从那黛岚大山来到了这氤氲水乡，为活命，讨生计。烟雨江南，天堂苏杭，是真是幻。我收有五十多个徒弟的老祖父，可闻得夜半的钟声和鸡鸣？

　　前些年，我去徽州不下十次，边游历，边访古、寻根。首去婺源，紫阳山下遇一村口代销店，赫然写着汪村字样，便沿溪踏石而行。粉墙黛瓦，桃红李白，古村落悄无人声，唯闻流水潺潺。过板桥，见一妇人正在院前晾青团，我佯装讨水。一问答，妇人听我是汪姓访祖，便端出热的、冷的青团让我慢慢食用。而她却一溜烟，把她正在田里劳作的男人叫了回来，还买了烟和茶。烟是玉溪牌，茶是玉茗茶。闲聊中，知他家也有山，也种茶，但他家种在山上的，都卖了。家中留的是种在后院的，自己炒的不如刚买的好。至今想来，我大山里的老家人，淳朴得让人唏嘘。

　　后每去皖南，若稍绕些道，我也住汪口农家乐。到西递宏村，必去汪家祠堂瞻仰怀古一番。复习一遍“忠孝传家宝，诗书济世长”，我家传承了百多年的春联，从老家带出来的家训。

　　这次我们去的是皖南川藏线一带。朋友知我喜农家，推荐住在储家滩景区罗陵湾自驾民宿洪楼雅居。

　　洪楼雅居有六个客房，在两楼和三楼，正好够我们九人住。主人姓洪，是村主任，我们到时，客厅沙发上堆有两个大包裹，洪老板指着包裹说，这是刚换下的床单，公司马上来拿。他家是酒店式管理，一客一用品，清洁卫生。熟客每间每天一百五十元，双休日节假日旺季适当加价。

　　我们在洪家住了两个晚上。出发前夜，我们就告知老板要吃正宗的草鸡汤，果然，午餐就上了一大盆。点点的油花，让我又忆起清明后的油菜花。彼时的油菜花已过了最鲜亮的时刻，淡淡的黄色中泛着浅浅的白，香味也沉静而内敛。每人一碗汤后，自然是吃鸡。四分五裂后，有同行者说肉太烂了，少了嚼劲。上菜的老板娘说，晚上的炖时短点。到了晚餐，又有人说硬了，要老板娘剁成小块。老板娘端出时笑着说，众口难调啊。老板说，知道你们喜欢，她今天一大早就去小镇上买了两只小母鸡。来我这里的，多为老人，牙口多不太好了。因此中午吃的，她买回来就炖上了，总有五个小时。有人附和道，众口难调，老板娘你想得周到，我们这有好几个装了假牙，明天还是炖得烂点好。

　　熬到近五点，起床烧水泡茶。到院子里抽烟，一片乌黑，几盏路灯辉映星辰，不见人影，偶有几声狗吠。踱至水电站，也不闻水声，下游的溪流蒙上白白的水雾，似动似静，似幻似真。三五成群的大雁从头上掠过，黑越越的山岙处有了霞光，鸡又叫了。

　　早餐时，洪老板问，睡得可好？自然又是各说各的，有说安稳的，有说难眠的。我说挺好的。我说好，其实一夜也只是睡着三小时。打牌到十点，洗漱一下快十一点了。车马劳累，很快入睡。然而，十二点十七分，就被鸡叫吵醒了，辗转难眠。之后，大概每隔一小时，就听到楼上、隔壁哗啦啦的起夜声。四点多一点，这是真正的第一声鸡叫，中气十足，十分响亮！紧接着，四周的鸡们纷纷响应。一时鸡鸣大作，而后，时起时伏，时聚时散。

　　洪老板听后说，你倒是实话实说，吵了你一夜，还说好。没有鸡叫，哪来正宗的土鸡。众人颔首。洪老板又说，半夜水咕，说明各位还真老了，真要到山里休养休养。众人又是颔首。言罢，洪老板正色说，谢谢你们提的意见。做了几年农家乐了，天热时他已去浙江学习、参观过。他准备保持农家特色，今冬大干一场，设施重装修，管理再升级，增强自身竞争力，也为乡亲们做个示范，让他们村的农家乐在皖南川藏线上名声更响。

　　众人又是颔首。有说老板毕竟是主任，站得高，看得远；有说主任你是只高冠红羽黑尾黄脚的大公鸡。雄鸡一唱天下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