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颖超

　　冬日渐深，早晨起来，浑身充满了寒意和困意。浑浑噩噩中，望见厨房的地上，父亲刚买回的两根大萝卜，雪白新鲜的果实上还带着泥土，翠绿的缨子沾着露水，鲜嫩欲滴。顿时勾起了强烈的食欲，脱口而出：“晚上和排骨一起笃汤吧！”母亲笑笑，指了指砂锅里焯好的小排。是啊！在这湿冷的冬日，还有什么比一锅滚烫鲜美的萝卜排骨汤更令人暖心呢？

　　中国人食用萝卜已有几千年历史，《诗经》里“采葑采菲”中的“菲”就是萝卜。太仓这边种植的主要是太湖萝卜，就是常见的长白萝卜。江南气候湿润，土壤松软，长萝卜直入泥土深处，饱汲精华，得以出产个大皮薄水分足的精品白萝卜。

　　一到秋冬，萝卜就成了太仓人餐桌上的钟爱之物。俗话说“冬吃萝卜赛人参”，萝卜除了营养美味，还有健脾消食、顺气和中等功效，《本草纲目》称其“乃蔬中之最有利益者”。萝卜口味鲜甜爽口，无论清炒、凉拌、炖汤或是腌制，都味道极佳，还可做成各种点心的馅料，比如街头小吃摊上的萝卜丝饼，或是乡下婚宴上的萝卜猪肉馅儿馒头，都是让人念念不忘的美食。尤其有种吃食，是太仓独有的，土话叫作“齁子”（发音），我根据其食材及制作工艺，姑且称为香枳酿萝卜丝吧。枳，俗称枸橘，那句耳熟能详的“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就是指的此物。枳外形和橘一模一样，但果实坚硬，口味酸涩，无法食用。聪明的太仓人找到了它的绝配——萝卜。将枳的顶部果皮削去一块，把里面的果肉掏空，萝卜切成细丝填入其中，再安上顶盖，用细线缝住，浸入由酱油、糖、醋等调配好的酱料中腌渍，天晴时晾晒，数十日后便可食用。如今，太仓农村枳树已很罕见，“齁子”的制作技艺也逐渐失传，庆幸母亲的老友俞阿姨还坚持着这门古老繁琐的手艺，每年当季总会捎几个给母亲，后来母亲也学会了，我们全家得以一饱口福。打开顶盖，清香扑鼻，萝卜丝呈暗红色，滋味酸甜可口，枳独有的香橼气混合着萝卜的清甜，美妙极了。

　　如果单说萝卜，说破天也就是一种蔬菜，而萝卜的魅力就在于，只有遇上荤物后，才能将它的奇妙之处发挥出来。寻常的煨猪蹄、炖排骨、烧鱼头之类的鲜美就不用说了，有些独特的食材，只有搭配萝卜，才能将口感发挥到极致，比如凉拌海蜇丝、白烧猪大肠。大名鼎鼎的双凤羊肉面，烹煮羊肉时，大锅边一定要塞满一圈白萝卜，这样烧出的羊肉才能浓而不膻、香而不臊。我好吃咸肉，尤其钟爱腌猪头爿，记得读书那阵，每年冬至前后，奶奶便开始了一年中丰盛的腌制季。老宅屋檐下吊着的一串串风鸡、咸鱼、香肠之中，总会有一只硕大的猪头，成为一道别样的风景。到了过年前后，我快放寒假回来了，猪头爿腌得差不多了，地里的萝卜也正是可口的时候。奶奶总会算好我回家的日子，早早切下猪鼻、猪脸这些精华的部位，在大灶上用硬柴煮得酥烂，然后到地里拔几根大萝卜，切成手指粗细的长条，倒入锅中，盖上锅盖，用灶膛里的余火慢慢炖化，等着我回来。菜上桌了，尝一口，萝卜的清爽甘甜中和了腌猪头的咸味，同时又饱吸了肉汁，鲜酥多汁，滋味犹胜咸肉，配上一碗新米饭，让人欲罢不能。如今，奶奶已过世多年，老宅也早已拆迁，那碗饱含着爱的咸猪头炖萝卜，永远成了我记忆深处最美好的回忆。

　　萝卜就是这样一种平凡而又不俗的风物，看似平淡无奇，然而配上任何丰腴光鲜的食材，都毫不逊色，总能恰到好处地吸收对方的精华，使自己的味道惊艳蝶变，同时又能与对方完美融合，把整道菜肴的风味提升到最佳。

　　我们的生活，不就像这一口鲜萝卜吗？有生有熟，能酥能脆，可咸可甜，时而鲜美多汁，时而辛辣爽口。只要用心，寻常之中有惊喜，平凡亦可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