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功晶
“掩映橘林千点火,苞霜新橘万株金。”白居易诗中的“新橘”所指乃我家乡洞庭东、西山的特产橘子“洞庭红”。很多年前,一部由周迅、黄磊担纲主演的连续剧《橘子红了》在苏州东山陆巷古村取景开拍,让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着实火了一把。
说来也奇,别处的橘子在中秋前后陆陆续续上市开卖,而我家乡的“洞庭红”要在霜降节气才上市,有诗曰:“霜降莫愁时果少,客船争买洞庭红。”明末清初小说家凌濛初的《初刻拍案惊奇》里有一则《转运汉遇巧洞庭红,波斯胡指破鼍龙壳》的故事:话说明朝年间,吴地书生文若虚想要下海经商,苦于没有本钱,邻居张大赠了他一两银子。彼时恰逢柑橘上市,文若虚信步街头,只见“满街上箧篮内盛着卖的:红如喷火,巨若悬星。皮未皲,尚有余酸;霜未降,不可多得”,这便是洞庭东、西山所产之“洞庭红”。文若虚用一两银子买下橘子百余斤,本意打算囤在舱内用于途中解渴。等漂洋过海到了吉零国,其他同行客商各自上岸交易,文若虚留下看船,他打开那篓红橘,但见“摆得满船红艳的,远远望来,就是万点火光,一天星斗”,吸引了岸上无数眼球,竟被当成稀世珍品一抢而空,文若虚赚得纹银上千两,自此,时来运转,成为当地一富。
其实,早在唐代,“洞庭红”就被列为贡品级特产。当年,白居易在苏州担任刺史时,年年要来洞庭东、西山,亲自挑选每一颗上贡进京的橘子。故有诗云:“洞庭贡橘拣宜精,太守勤王请自行。珠颗形容随日长,琼浆气味得霜成。”
“洞庭红”到底有多好吃?三国时期,世家子弟陆绩六岁那年,随父拜见袁术,袁术拿出橘子招待客人,大概是橘子太好吃了,年幼的陆绩舍不得一下子吃完,偷藏了三枚在怀里。临别之际,陆绩躬身拜别,橘子掉落在地上,袁术打趣道:“你来我家玩,怎么还偷藏橘子。”陆绩跪地答曰:“橘子很甜,我想带回家给母亲尝个鲜。”也正是这样一段佳话,让他被初出茅庐的诸葛亮在“舌战群儒”中借机嘲讽。
每年深秋,我叔祖母的大床底下都放置着一篓晚辈送的“洞庭红”,她习惯饭后吃上半个橘子,美其名曰“消食”。记得我刚参加工作那年,单位发了一笔可观的绩效奖,下班回家,路口有一橘农,挑着两筐鲜红的“洞庭红”,看样子是刚采摘的,我喊住他,称了五斤。回到家里,用过晚饭,坐在书桌前赶稿,昏昏欲睡之际,剥开一个皮红瓤黄的橘子,叩动上下齿,一缕橘汁飙溅出来,仿佛嚼着一小片清甜的薄冰,冻得我打了个寒颤,却精神抖擞起来。我一边吃橘子,一边赶稿子,效率颇高,提前完工,美中不足的是冻得犯了胃气。父亲有一手烹制甜点的绝活,他将红橘和糯米小圆子放一起煮,做成橘红、白玉相间的橘络圆子当作宵夜,一碗热乎乎下肚,味美管饱还不伤肠胃。
古人唤橘子为“木奴”,三国时期,丹阳太守李衡种橘千株,临终前,对儿子说:“我给你留下了一千头木奴,它们不吃不喝,还可以赚钱养家。”果不其然,等橘苗长成橘树,每年出售可获绢数千匹,李氏后人过上了不愁吃穿的小康日子。
其实,现实中,靠“木奴”维持生计远没有想象中那般潇洒、惬意。有一年深秋,我踱步至葑门横街,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妪,挑着两担沉甸甸、红艳艳的“洞庭红”,边走边叫卖,我估摸了一下,约有四五十斤重。我叫住她,用手指按了按橘皮,很有弹性,橘肉亦是新鲜的,于是称了两斤,趁此时机和她攀谈起来。老太太是洞庭东山村民,家里有几亩橘林,每年一到“风劲霜清木落时,金丸粲粲压枝重”,她便早早起床,乘坐从东山到市区的公交,蹲点横街,卖完橘子才收摊,每天来回颠簸三四个小时。老妪白发稀疏、满脸褶皱,这个岁数早该在家颐养天年、含饴弄孙。为了助力她早点卖光,我又添购了五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