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庆华
记忆中最早的一碗面,是母亲用一根长长的擀面杖,在一张圆桌上,把一团揉了半天的面擀出来的,缪泾人叫它剁面。
面团在一个白色的搪瓷脸盆里被反复揉搓得绢光滴滑,有筋有骨。母亲手中的擀面杖就是一根魔术棒,十指翻飞,擀面杖在圆桌上舞蹈,面团乖乖听着她的指令,一会儿变方,一会儿变圆。她不时在越变越大的面皮上撒一层白粉,像极了现在的定妆粉,眼见着一小坨面团变成和圆桌一样大小的面皮,薄如纸。只见母亲抖动那根擀面杖,面皮就一层一层地折叠起来,一把薄刀咔嚓咔嚓地切下去,瞬间变成了韭菜叶宽的面条。
通常,这种面条会和青菜一起在灶间的大镬里会合,青菜是刚从地里拔起来的,还带着露水,摘最嫩的菜心下锅。白得嫩白,绿得碧绿,盛在青边碗里,再放上一勺猪油,一碗热腾腾的面吃得你鼻尖冒汗,从头暖和到脚。
如果偷懒点,就不用那么大的阵仗,弄点麦穿条吃吃也蛮好。所谓麦穿条,就是把面条弄成一条条的小面疙瘩,像穿条鱼那样大小,吃起来有嚼劲。这种儿时记忆里的面条,总是带给我一种妥帖温暖。
镇上的面条和乡下不同,分大面和小面。所谓大面就是有浇头的,不是大排就是爆鱼,顶顶好的是肥羊大面。而小面就是光面,阳春面,或者是羊汤面。镇中心的饭店门口,一到立冬就竖起一块油腻腻的广告牌,上书“双凤羊肉大面”,门口的羊肉香扑鼻而来。学生仔们口袋里没有几个钱,一个礼拜能吃上一碗羊汤面就心满意足了。但见滚烫的羊汤细面上撒了一把碧绿的蒜叶,香得不得了,二两面似乎还不够吃,同伴吃完了就笑嘻嘻地和服务员说,帮我再加一勺羊汤。服务员不响,端出来半碗喷香的羊汤,还加了一筷子细面。
印象深的还有一家东风饭店,总厨师微胖但相貌堂堂,忙活完了,经常优哉游哉地在店门口抽香烟、晒太阳。这家饭店主要做早市和中饭,主营面条。特别是冬天的早上,天刚亮,周围的居民就拿着搪瓷面盆来门口,排着长队买筹码、等面条,都赶着第一锅的头汤面。汤是红汤,面是细面,也没有啥浇头,就是阳春面,但那碗面不知怎么搞的就是好吃。附近中学的学生仔们也有一早过来排队吃碗面的,食堂里的大米粥、白馒头,就着一瓶红乳腐实在吃厌了。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以“重烹肉、善熬汤、精制面”闻名的双凤肥羊大面早就闻名遐迩,很多上海的、苏州的人乘着高铁、开着车子过来吃。不单单是一碗面,衍生出来的全羊宴更是惊艳,拿羊的耳、目、脑、舌、脚以及肝、腰、肚、心、血、鞭,或红烧或清炖,或冷盆或热汤,烹饪出十八道色香味绝佳的全羊宴,引得央视的记者也赶来拍摄报道。
而当大家吃多了荤菜后就想清清肠胃,近几年来,素面颇受欢迎。一碗素面其实也不简单,香菇、黑木耳、鲜笋、胡萝卜、豆干、油豆腐、油面筋,是素面浇头的灵魂,这些时蔬聚在一起,和一碗白面搭档,入口的刹那会有一种感动,味清而意远,返璞归真,“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这种身心的回归和放松,是一种享受。
一碗面,氤氲着时光的味道,温暖了我们的胃,还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