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金
一位哲人曾说:“少年时代是癫狂的时代。”少年往往怀有匪夷所思的谬想,不考虑妥当不妥当、可能不可能,就一往无前地去实施。这也许是少年的天性吧!
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一天,放学之后,包括本人在内的三名初中生,相约在太仓孔庙南面的月亮湖畔,悄然密议徒步昆山事宜。这个年龄段的少年,最感兴趣的是“猎鲜”,选择昆山作为徒步目的地,是因为昆山有马鞍山、有铁路、有火车,而太仓都没有。强烈的好奇心诱发三人徒步去昆山,看看那里的真山、真铁路和真火车。
为何要悄然密议呢?
这次三人自行组合,不坐车船,来回步行,起码要走80多里路。都是平生第一次离开父母远行,估计学校和家长出于安全考虑不会同意。然而,这怎么能锁住少年驿动的心,于是,公开不行就来个秘密出行,无论如何都要冲出藩篱,见识外面缤纷多彩的世界。
我们决定周日清晨五点出发,在太仓公园弄南口集合,自带中餐,轻装上阵。小男生们“鬼”得很,选择星期日是为了躲过学校的“干扰”,对家长则说,去乡下同学家钓鱼。
出行那天,三人准时到达集合地。
这时的天色尚未透亮,稀疏的晨星乏力地闪着寒光,路上行人寥寥,昏黄的路灯在微风中摇曳。
没有任何庄重仪式,三人使劲击一下手掌,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经过西城门,穿过204国道,左拐往西,直上昆太公路。
和风扑面,分外惬意。我们哼着刚学会的俄罗斯歌曲《红莓花儿开》,步履轻松,心花怒放。那时的昆太路还是煤屑路面,走在上面会发出“沙沙”的响声,两边树木寥落,往来车辆也不多。
梁永涛是我们的组长,也是这次昆山游的“设计师”。他是地理课代表,熟知地理,他告诉我们,从太仓到昆山要经过振东、新镇、奣子、东门四个站点,路程大约36里,步行需要两个多小时。
将到达奣子的时候,天色已完全放明。可能是疲劳的缘故,出发时那股“野劲”已明显减弱,歌不哼了,话也少了,自顾沉着头气喘吁吁地赶路,走一程就盯着梁永涛问,“还要走多久?”
梁永涛直了直腰,指着西北方向天空,说:“看到没?那就是马鞍山!”
顺着他指引的方向,果然看到影影绰绰的马鞍山远影,宛如横空出世的一头灰不溜秋的巨象。
士气大振,继续奋力赶路。
八点光景,到达玉山镇。站在西塘街与亭林路的交叉口往北瞧,一条路直通亭林公园。
歇脚,喝水,小憩片刻。
八点半抵达亭林公园。这是为纪念明末清初诞生于昆山千灯镇的杰出思想家顾亭林而命名的公园,流传至今的警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出自亭林先生大作《日知录·正始》。
往北瞧,马鞍山矗立在面前。我们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真山,激动得狂蹦乱跳,直呼“真山,真山!”兴奋洗刷了劳顿,我们迫不及待地寻找登山之路。
马鞍山约莫三四十米高,东西宽,南北窄,中间略呈凹形,像一匹骏马的鞍子,山名由此而来。山腰有洞穴,山顶有古刹,山侧有斜塔,杂草野花星星点点,绿树青藤缠绕相连,操着上海口音的游客川流不息。
三人从西侧登山,沿着不太整齐的石阶往上走,半小时就到达山洞,但见洞里黑黢黢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不免有点胆战心惊。梁永涛宽慰说:“不用害怕,我拿着手电,大家手搀手,低着头,弯着腰,慢慢跟我走,千万不能抬头,避免撞上洞顶的棱石。”进入山洞,丝丝凉风迎面吹来,润人心肺,凭借手电亮光,依稀可见地面坎坷曲折,洞壁凹凸粗糙。大家小心翼翼地走着,担心洞里会不会隐藏什么怪兽。梁永涛告诉我俩:“这里游客络绎不绝,怎么会有怪兽出没呢?”
大家爬爬走走,说说笑笑,须臾,前面突现一丝亮光,知道已到洞穴出口处。这时,阳光糅合微风徐徐而来,温馨惬意涌上心头,我们不由闭目深深地呼吸几下,顿觉身心飘飘欲仙。
出山洞后继续往上爬,一鼓作气直抵山顶。极目四望,昆山美景尽收眼底。那西北方向波光粼粼的水面,“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是盛产大闸蟹的阳澄湖吧?那南面若隐若现、发出“喔——喔——”鸣叫声的火车风驰电掣,穿梭来往,犹如巨龙翩翩舞动,应该是沪宁铁路上的列车吧?那东面郁郁葱葱的麦田、金灿灿的油菜花和密如蛛网的大小河道,满目青葱,春意盎然。
遗憾的是,古刹仅剩两三间破屋,杏黄色山墙斑斑驳驳,没有大雄宝殿,也没有僧人,塔已严重倾斜,随时可能倾倒。本打算登塔观光,看了如此现状,不敢造次,就此作罢。
此时,大家饥肠辘辘,于是席地而坐,拿出自带中餐充饥。之后稍事休息,养精蓄锐,下午还有“压轴戏”——去火车站看铁路、火车。
谁知小憩后就不想站起来了,但不走不行,三人互相勉励,继续行程。下山后,经亭林路,穿人民路,过正阳桥,再向南一公里便是昆山火车站。
两点许抵达火车站。我们趴在东面木栅栏上观望,平生第一次看到了火车和铁路,饶有兴致地细数货车、客车各拖带多少节车厢,觉得一个火车头能拖动这么多车厢,简直不可思议。
看了一会儿,觉得光看铁路、火车似乎还不过瘾,最好亲身体验一次坐火车的真实滋味。少年的特点就是想干就干,不会犹豫。进入车站候车室,观看列车时刻表和路线图,考虑到大家囊中羞涩,乘的路线不能太长,从火车站墙上公布的路线图上看到有个叫“天福庵”的小站,离太仓南郊较近,毅然决定买票,乘到“天福庵”站下车。
车厢里挤满了人,没有空余座位,不过站着更自由。列车“喀嗒、喀嗒”有节奏地前进,窗外景物一闪而过,感觉远比坐汽车平稳舒坦。想到今天不仅能够近距离看到火车、铁路,还能坐上火车过把瘾,顿觉心满意足。
才一会儿工夫,列车到达“天福庵”站。
下车后,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哪条路通往太仓,心里有点着急。还是梁永涛有办法,他从太阳位置的变化,确定到太仓南郊的大致方向,再询问当地人验证,果然不错。于是,大家往东北方向步行,沿着弯弯小河,走过窄窄木桥,穿过一片树林,远处农舍冒着缕缕炊烟,夕阳在红霞中缓缓西坠。
走着走着,感觉有点不对头,怎么不见南郊踪影,要是走错了方向,那就愈走愈远,多么糟糕。此时,大家走了差不多6个多小时,都感到精疲力尽,怎么办呢?三人决定去附近农舍问讯。
这农家正在吃晚饭,见我们一身倦意,既惊诧又热情,供应我们温水,还指出我们的走向稍有偏差,指点该怎样走。
谢过农家后,又重新上路。走了没多久,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大声呼叫,原来是农家不放心我们,特地让儿子出来护送我们一程,一直送到南郊204国道,才挥手道别。
衷心感激昆山农民的热情善良,成为我们今后待人接物的榜样,也是这次徒步昆山游的意外收获。
回到家里已经过了晚上八点,扣除乘车、观看、休息的时间,足足步行了8个小时,80多里路。
翌日,三人在课间碰头,都说疲惫不堪,腰酸背痛,脚底磨出血泡,但都觉得非常值得,践行了一次不寻常的徒步远行,学到了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品尝了挑战极限的无穷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