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放

　　太阳是只溏心荷包蛋，树影长长，老人在长廊里呆不住了，三三两两沿着河沿散去，消失在闼门内、长弄里。

　　“西乡十八镇，黎里第一镇”“黎里有七十二条弄堂”，我无心听人介绍， 独自顺着石板路信步闲逛。河对岸有一条河汊，青绿的香樟和斑驳的构树拱卫着掩映着拱桥，是古镇的标志。去那要顺着河水迂回，跨过不远处的一条拱桥，方可到达。桥堍是一堆人在等候油墩子出锅，隔壁的小店门口斜竖着一块小白板，歪歪扭扭写着红红黑黑的字：孩时的味道  炒麦粉  十元一包（斤）。黎里的油墩子味道在浦南菜场之上，我比较过。炒麦粉沙溪没有卖的，全太仓也没见过哪里有卖。

　　睹物生情。

　　是印溪河畔的炒麦粉哺育了我，是四清河畔的炒麦粉养育了我。

　　我出生于困难时期，母亲产后不久便要去上班，把我寄养在比我大半岁的表姐奶妈家，说是正好接上。奶妈是个健壮的人，印象中她一辈子像只刨食的芦花鸡。然而，稀缺的食物终将她最后一滴奶水挤干，我到她家才一个星期，她便断奶了。说是，开始时她喂我与表姐一样的米脂，开春之后米缸也向天了。她求东告西，总算讨得几升小麦，炒熟后磨成粉调成糊喂养我们，直到1963年夏收和秋收。我辛劳、善良的奶妈呀，我活在印溪河畔奶妈呀，芦席为墙，四壁透风。

　　我们哥仨成长发育阶段，粮食还要凭证供应。油水少，饭量大，是九曲的同学从家里偷偷拿出些小麦接济我们的，一饭盒、半饭盒。他们有我初高中的同学：阿坤、冯奋、建兴、卫其……

　　麦有了，升起煤球炉，外婆就慢慢地炒，炒出麦香。香漫全家，我们就帮着父亲抬上两台石磨，大的是粗磨，可以两个人推拉；小的是细磨。通常外婆会随着牵磨的节奏，哼唱起：嫂嫂，叔叔，推呀拉呀转又转……白炽灯散发出的光就更柔和了。

　　冲调炒麦粉时，倘若再放点猪油，舀一勺白糖，那味道就比麦乳精、麦丽素、油茶、哥伦比亚咖啡更香甜可口了。

　　油茶，是一种类似于炒麦粉的小吃，我与集邮公司的小李说到过，我在北京前门、天坛西门口南门口的小摊上吃过好多次，但天津天妃宫庑廊里的更好吃。那是我参加天津天妃旅游文化节研讨会后的偶遇。

　　前一日会议结束，我打车专程去了那家总店，品尝闻名天下的包子。味道实在不敢恭维，远逊太仓东乡农妇的手艺。口感也与北京稻香村的糕点如出一辙，虽不能说像石头一样硬，但干塞塞的，绝对没啥吃头。这可能就是南北方饮食习惯的不同吧。

　　但第二天下午我去天妃宫吃到的油茶肯定是一绝。在我的印象中，似乎只有在厦门的黄则和，我一连吃了三碗花生汤。

　　天妃宫的油茶铺设在后殿的庑廊里。开始，远远望去以为是卖大碗茶的，三三两两的游客围着小桌子，每人前面是一个搪瓷碗，与北京前门卖大碗茶的别无两样。走近一闻，原来是在吃油茶。再走到里屋，好家伙，柜台上一溜摆放着十多个钢精盆，比脸盆还大，盛着油茶。油茶上插着牌子，上写黄豆、黑豆、花生、豌豆芝麻、小麦、大麦、燕麦、荞麦等，还有很多我从未见识过的杂粮。一块五毛一碗，麦粉两勺、杂粮一勺，可随意组合，白糖自取。

　　大饱口福。油茶比炒麦粉好吃。

　　我是随口闲聊，没想到好几年后的元宵前，小李拎了一大包油茶给我，说是她春节到北京游玩，专门到前门、大栅栏、天坛为我搜刮的。拿回家一看足有十多袋。俗话说：少吃多滋味，多吃没滋味。小李送我的油茶入了夏，终究还是有几袋哈喇了。

　　眼下，为充饥，我多冲麦片，有时也冲禅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