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  禾

　　过去的江浙沪，城镇街巷都有老虎灶。在煤气、液化石油气、天然气还没普及的年代，为了节约和方便，城镇上的人们都需要这么一个专门供应热水的地方。冬天的晚上，到老虎灶上灌两瓶滚烫的开水，用它来洗脸烫脚，再灌满汤婆子，没有空调取暖器的寒夜也有了暖暖的热被窝。

　　老虎灶名字的来历有多种说法，一是因形，设在墙外的灶膛口像张大的老虎嘴，墙上两个观火的小窗口，如同闪着凶光的虎眼，屋顶的烟囱则如虎尾。二是因音，旧时在上海的外国人将斜坡屋顶叫做roof，上海人听来像是“老虎”，就将斜坡屋顶的窗叫老虎天窗，而老虎灶也大多搭建在斜坡的灶披间里，于是就叫老虎灶了。三是因人，给老虎灶挑水的人一路叫喊令路人让道，凶恶如老虎。四是因柴，烧水灶耗柴量大，就说这灶像吃柴老虎，有点像把耗油量大的机器叫作油老虎，把耗电量大的叫作电老虎一样。

　　还有一个版本，与那首“山下女人是老虎”的歌有点像。从前某个镇上有个姓傅的，以烧煮热水为业。老傅为人和蔼，价钱公道，来打热水的人也就多了。大家都称这里为“老傅灶”。不远处有座寺庙，庙里老僧常叫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和尚来买热水。有一次老傅不在家，老傅女儿给小和尚舀水。姑娘芳龄十七，长得如花似玉，见了身穿直裰、剃了光头、烫了香洞的小和尚觉得有趣，就冲他一笑。笑者无意，见者有心，小和尚害上了相思病，茶饭不进。老和尚得知原委，说小和尚是尘缘未断、凡心未绝。老和尚还说这美娇娘就是唐僧遇上的妖魔，是开水灶边的老虎。于是，和尚们干脆将“老傅灶”称为“老虎灶”。

　　这些都是传说，有待民俗专家去研究考证。我们镇上以前也有老虎灶，也有点小故事。

　　镇上的老虎灶是阿康家的，但阿康不是老板，他以前是给老虎灶挑水的小工，老板看他人老实肯干，就招他为婿。岳父过世后老虎灶当然由阿康来烧了，但做主的是老虎灶背后的阿康娘子，因为她泼辣，又是开老虎灶的，人家在背后就叫她“雌老虎”。“雌老虎”怕阿康存私房钱，规定买热水必须用水筹，而竹片做的水筹必须到她手上买。那年头，一天有几块钱收入，日子过得很不错。阿康女儿长得又好看，到了婚配年纪，她就成了许多人眼红的对象。

　　镇上来了个上海人施老师，他原先插队在东北，不知怎么来到江南小镇的中学做了老师。单身住校的施老师也天天到老虎灶打开水。他打开水时见年纪大的或女的总谦让，还做个请的姿势。见到在灶上帮忙的阿康女儿耸肩歪身子，很吃力地用大白铁皮勺子从大汤罐里舀热水，就忙提醒慢点别烫着。他的君子风度让阿康女儿直往心里去。别看施老师文质彬彬，他动手能力也很强，他让上海的家人寄来了水龙头和白铁管子、钳子等，给老虎灶安上了水龙头，还细心地给水龙头裹上一圈白纱布，这样热水就可以直接往热水瓶里灌。

　　镇上的人都看出施老师与阿康女儿的关系，阿康却嫌施老师是书蠹头，家里成分也不好。施老师知道后就不来打开水了，阿康女儿却悄悄地给施老师送热水，又帮着洗被单洗衣服。“雌老虎”对女儿百依百顺，来打开水的人劝阿康：“女儿随她娘姓，你也管不了，就别多嘴了。”

　　知青返城时，施老师带着阿康女儿和他们的孩子一同回了上海，听说公家给施家发还了小洋楼和不少定息，再后来他们一家都移民到海外继承遗产去了。镇上人都说阿康女儿有眼光，缺了好几颗牙齿的阿康嘴巴露着风说：“我家老虎灶灵光的。”

　　也不知阿康说的灵光是啥意思，难道老虎灶还会有啥灵气？在老虎灶不再有生意后，女儿常给阿康寄钱来，阿康的日子过得很滋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