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晓玲
天光未亮,晨露深重。祖母轻轻把我拍醒,幼小的我虽是睡眼惺忪,脑中却一片澄明,是出门远行的兴奋。
虫鸟唧唧,蛙声阵阵。虽是摸黑,祖母却相当娴熟地来到水桥边,我也毫不示弱,轻盈地一跃而上,在小木舟的中段,坐定了一个舒适的位置。随着木头发出的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祖孙俩在水面上随着涟漪荡漾开去。
木桨与船身配合得天衣无缝,在祖母的一划一扳间,小木舟快速向前,丝毫不偏离航道。晨间河面上的空气潮湿微凉、清新如洗,越驶向前方,天色越亮,而河道上的味道和声响更是扑面而来、笼罩全身:木桨入水时的声音清脆,在舟沿把持方向时的声音沉稳,伴着你一言我一语的节奏,小舟划破平静的水面,在舟身两侧各留下几段丝绸质感的水痕,不急不徐地前行着;河边草丛里的野鸭扑落落惊起,带起一段水花;在宽阔的河面上,只我们一舟靠偏右侧行驶,有时祖母也会应我的要求相对放慢速度,逐渐靠近前方突然出现的一丛洁白的野蔷薇花,我眼疾手快地采上一朵,闻闻,清香沁人心脾;岸边早起的浣女在水桥边浣洗衣物,不管认识与否,都会跟祖母打声招呼。水是清凉透彻的,偶尔我会把手伸进水里把玩,但祖母是不允许我长久这样的,也许是怕我贪玩着凉,或者在船沿太忘我而遇险,她总是叫我往中间点儿坐,而我是不乐意的,这样就看不到小鱼儿了!于是会偷偷地往右边靠一点再靠一点,哪怕偶尔接触一下河面上的水草,也是乐的。
不多久,天已大亮,我们来到了舅公家的水桥边,舅公已经手撑木桨等在那里,见我们到了,掏出怀里尚有余温的糍饭团,塞到我手里:“早饭还没吃吧?”边说边上得船来,坐到船头,却是与祖母相同方向,俩人在小舟的一左一右,挥桨开路,有时在左边划一阵桨,有时在右边划一阵桨。两人默契地左右交替、保持着小木舟的平衡,小船便像箭一般往前行了。两岸也逐渐繁忙起来,人声交杂。然而,只要我头枕双手,仰天躺下,但见天色碧蓝,白云朵朵,远远近近,深深浅浅,小木舟在桨声里有节奏地左右轻微摇摆,顿时成了河面上的一个移动摇篮了。这小木舟里,满载着的是我快乐无忧的童年,祖母的慈爱也随着风儿一路飘散在河面上。
目的地已经不再重要,沿途的声色景物却永远镌刻在了我童年的记忆里。如今,舅公与祖母都已远去,如此活色生香的日子,却也会在某个晚霞漫天的傍晚或朝露深重的清晨,在记忆中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