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根源
又是一个端午节，油然忆起1958年的那次龙舟赛来。那时我在读小学四年级，龙舟赛大约就安排在端午节前。
从北门青石桥北堍沿河往西走，在现今德兴一村西首，离城河约一箭之地，原有一座规模不大的“白龙庙”。出庙门到北城河要经过一条窄窄长长的弄堂，在直对弄堂口的河岸边，长年倚墙闲置着一艘头南尾北、船底朝西、船身修长的破旧龙舟，这就是那白龙庙的白龙舟。当年和小伙伴们捉迷藏时，我记得曾躲在龙舟船舱里，害得玩伴们几次无功而返呢！
因为要参加龙舟赛，长期侧身闲置、几乎被人遗忘的旧龙舟终于坐正了船身，让人给它“诊治病体”。几个木匠师傅开始给龙舟拆换朽烂的船板，几个捻缝师傅也来给因长年闲置而隙开的船缝填补麻丝油灰。我们放学后也有了新的活动内容：几个孩子围在龙舟边有滋有味地看师傅们忙活，天天掐指计算着龙舟修缮的日子。我们有时帮木匠师傅清扫散落一地的朽烂船板，有时也帮捻缝师傅捶击一些急用的麻丝油灰。早盼夜望，我们终于盼来了旧貌换新颜的新龙舟：龙舟船身除船底外统统被油漆成白色，待白漆干透后再描画上一片片彩色龙鳞。龙舟船头装上威武的龙头、按上漂亮的龙角、点上醒目的龙睛，船尾装上高高上翘的龙尾。经能工巧匠们这么一摆弄，龙舟游曳在城河里时，远远望去，宛若白龙降世，栩栩如生。
参加龙舟赛的赛手都是从当时地处北门的红旗运输社精心挑选出来的青年人。他们个个虎背熊腰、精神抖擞。看那模样，你就知道他们都是行船的高手、弄潮的健儿。这些赛手身穿统一的白色中式对襟衣衫裤，头扎白毛巾，被分成桨手、鼓手、舵手和发号施令的指挥，十几个人在龙舟上各就各位、各司其职。其中，指挥是整艘龙舟的精神中枢，所有赛手均以他的口令决定自己行动的行止缓急。而桨手能否动作协调、配合默契则是决定龙舟赛胜败的关键。
赛前预练也很精彩。记得预练那天，城河里已清空闲杂船只，我们小学生也早早放了学和老师们一起守候在河边，两岸民居里的男女老少纷纷走出家门一饱眼福。
“快看快看，龙舟过来啦！”眼尖的孩子忽然发出惊喜的喊声。
我赶忙踮起脚尖往东眺望，只见一条白龙正穿过青石环龙桥款款游来。你看，舵手手握舵把，目视前方，此时的白龙在并不宽阔的水面上游刃有余。舵手前是鼓手，按照指挥号令，正在“咚咚咚、咚咚咚——”击鼓助威。而指挥则站于龙头位置，背朝前，面对桨手发号施令：“一二、一二！”桨手们两两成对坐于龙舟两舷旁，船桨置于左右两舷外，犹如白龙双翅，随着指挥的号令，整齐划一地入水、划水。桨手们动作协调、张弛有度，而可爱的白龙也随着这沉稳有力的口令声，一窜又一窜地跳跃式前进着。
“加油、加油啊！”眼看白龙就要从自己眼前游过，我们这群孩子忍不住自发当起啦啦队来。
因为预练目的是协调各赛手动作、明确各自职责，再加上没有竞争对手，白龙前行的速度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快。但划龙舟毕竟平时很难看到，那天预练我还是看得很着迷。
正式的龙舟赛在当时西郊的下戚浦举行，那里水面开阔，碧波如镜，正是“蛟龙”们竞争高下、角逐夺魁的好地方。比赛那天下午，我和小伙伴们急匆匆赶到西郊，穿过一条长长的老街，来到西郊米厂码头一看，这里早已观者如堵，几无立锥之地。我们只好继续西行，终于在西郊水仙庙前找到一处立脚之地。放眼远望，下戚浦两岸彩旗飘扬，临时架设在河边大树上的高音喇叭里播放着的正是当年最流行的歌曲：“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
参赛龙舟早已头西尾东，排列于百埙桥北的水面上。举目远眺，竟有好几艘龙舟呢！除了代表北门白龙庙参赛的白龙舟外，印象最深的还有红色的火龙舟、黄色的金龙舟、黑色的乌龙舟……而各龙舟赛手也都身穿相应的白色、红色、黄色、黑色等中式衣衫裤和头巾。
“时间到，比赛开始！”高音喇叭里发出一声雄浑有力的号令。
只见那些龙舟如离弦的弓箭、像脱缰的野马、似出海的蛟龙，劈波斩浪、争先恐后，一齐向着开阔的下戚浦水面奋勇冲去。它们快速犁开如镜碧波，在舟头翻耕出一朵朵白色浪花。那许多白花迅速向龙舟身后扩散开去，形成一个个开口硕大的倒“V”形波浪。那许多倒“V”形波浪层层叠加，变成滚滚波浪欢快地冲向下戚浦两岸。众多波浪一个紧追着一个，一个又赛过一个，紧贴河岸由东向西狂奔着、呼啸着，一起奋力追赶那些远去的“蛟龙”！
“快看，龙舟过来了！加油啊！”顿时，岸上观赛的人群里爆发出阵阵欢呼声，如山崩、如地裂、如海啸、如雷鸣……
“白龙加油，白龙加油啊！”在众多“蛟龙”中，我一眼就看到了那艘熟悉的白龙舟。
只见白龙舟上的赛手们在指挥的号令下，船桨齐刷刷入水，又齐刷刷出水，那么整齐，又那么有力！白龙舟头发出“哗哗”的水声，犹如白龙跃潭腾空时的声声龙吟。你再看那白龙，指挥每发出一声号令，它就往前窜出一大截。观其气势，不像在水上游行，倒像在腾空鱼跃。我想它这是要凌空飞翔啊！其它“蛟龙”也紧随左右，或飞驰、或奔腾、或鱼跃……
岁月的浪花精彩纷呈，那次龙舟赛上的“龙珠”最终落入哪条“蛟龙”之口，由于浪退浪涌、花落花开而早已变得无关紧要，但那个曾在下戚浦水面演绎过的“鼓足干劲，力争上游”的激动人心的场景，是我此生唯一见过的水上盛会，回忆起来仍历历在目、余兴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