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鼎元
1969年初,我接到通知,参加入伍适龄青年体检。在我看来,小青年参军服役,于公,保家卫国,全家光荣;于私,谋条出路,个人实惠。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好事。然而,我有一只耳朵听力稍逊,俗称“野耳朵”;人又瘦得肚皮像蟑螂,肋骨根根凸起……体检过得了关么?我忐忑不安。
油纸发到手了,外加一纸票签。这是用于包装大便以供化验的标配。检验大便的重点是有无血吸虫卵。无论是谁,一旦大便中检验出血吸虫卵,入伍资格便一票否决。我住七浦河边,日常接触的都是活水、潮水,因此不必担心感染血吸虫病。我包住大便,在票签上填好姓名与住址,便妥妥地交了差,只需静待佳音。
接着,我和所有参与体检的适龄青年一道,去指定地点集中住宿。黄昏时分,我刚刚合眼呢,忽然有医生前来给大伙抽血,钢针毫不留情地刺向耳朵,抽取一丁点儿鲜血,用于化验有无血丝虫。丝虫病可导致淋巴水肿,形成“象皮腿”。当年,我亲眼目睹住地附近的一位老汉,两腿沉重粗糙,肿大犹如象腿,举步艰难。他的腿就是患丝虫病引起的“象皮腿”。人若两腿肿大而沉重,如何站岗放哨,冲锋陷阵?所以,体检查出患有血丝虫病者,不能入伍。血丝虫崇尚夜生活,专在晚上9时到凌晨2时之间活动,医生就只得在此段时间内抽血查验,一探究竟。小小血丝虫,让我等集中住宿的小伙子们,精神亢奋了好一阵子。
查视力,我顺利过关:无沙眼,两扇心灵的窗户完好无损;五颜六色拼就的剪刀、燕子之类图案,看得清,辨得明,没色盲;视力检验,两眼视力都是1.5……
然而,测试听力却让我犯了难:遵守医嘱,测试一只耳朵时,须堵塞住另一耳,防止两耳串通。那样,测试我的“野耳朵”而堵塞住好耳朵时,我便很难听清医生说些什么……容不得我胡思乱想,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集中精力倾听,悉心捕捉医生说出的每个字、每句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于,我的“野耳朵”也通过测试。
为了顺利通过体检大关,我的一些伙伴也都怀着入伍当兵保家卫国的拳拳之心,认真接受医生体检。但令人遗憾的是,有人入伍之心迫切,因此,在测量血压时,精神高度紧张,导致血压上升。稍事休息再测,精神愈加紧张,血压依然高涨……该同志只好认输。
体形检测最是有趣:6或8人一组,脱光衣裤,排成队形,全体一丝不挂地在医生面前跳“忠字舞”。点头、扭头;屈腿、踢腿;弯腰、伸腰;下蹲、起立……一招一式,或快或慢,我和同伴们“忠字舞”跳得虽笨拙,却认真,一丝不苟,一脸肃穆。这并非“忠不忠,看行动”,而是便于医生检查体形,查找隐患。人一旦剥去衣裤伪装,身体本真便毕露无遗。譬如,脊柱直不直,是否有罗圈腿,手脚动作协调不协调,身上长没长疔疮,有没有大面积溃疡或其他疾患,医生皆可以一目了然。其时,我内心也在狂跳“忠字舞”:人人都该忠于我们的国家和人民,我若穿上国防绿,一定为国家站好岗、放好哨,为保家卫国尽忠、尽力。
体检结果揭晓,有人欢喜,有人苦闷。一些看上去身强力壮的街坊小伙,栽在了血吸虫病上,无缘从戎操戈;貌似羸弱的我,却是体检合格,政审通过,迎来了一纸入伍通知书。1969年3月2日,我和我的新兵战友们,顶着濛濛细雨,假道昆山乘坐闷罐专列,向北一路疾驶,直达茫茫林海雪原,开始了令我难忘的军旅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