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根源
要是有人问:“何物既可当饭又可当菜?”我想此物非芋艿莫属!芋艿被不少太仓人称为“毛芋艿”,那是为了区别于“洋芋艿(土豆)”而言的。芋艿大多状似琵琶,外表粗糙多毛,呈棕褐色。芋艿剥皮时最好不要沾水,要是带水剥皮,手上不小心沾上一点浆汁,奇痒无比。芋艿脱去一层“毛大衣”后肉质白嫩柔滑。每年八九月芋艿成熟上市,就成了太仓百姓饭桌上的常客。到中秋时节,除了月饼外,不少人家都要吃煮熟的“梭蟹脚”(剪掉两头的带壳青毛豆)和毛芋艿。
在粮食定量供应的岁月里,粮食经常不够吃,人们常以杂粮弥补缺口。在众多杂粮中,芋艿当为首选。我家就常见它的身影。母亲常把它和山芋一起煮,在锅底先放一小碗水,将一锅芋艿山芋煮到即将干汤、将焦未焦时撤火,微焖片刻后掀开锅盖,只见热气腾腾,一股芋艿香气夹杂着山芋的甜味扑鼻而来。此时,我和弟弟妹妹们都垂涎欲滴。芋艿山芋稍待冷却后,我们兄妹几人即争先恐后、大快朵颐。我专挑那些紧靠锅底烧得硬香的芋艿吃。硬香芋艿剥皮后肉质白嫩粉糯,入口极耐咬嚼,其味赛湖菱、胜板栗。有时为了给我们兄妹几人换换口味,母亲还把芋艿剥皮后煮成“糖糊芋艿”,但不常做,除剥皮麻烦外,食糖紧缺是重要原因。为了能让我们“杀杀馋虫”,有时母亲也用糖精代替食糖做“糖糊芋艿”。
芋艿除了能当饭吃,还能当菜吃。母亲用芋艿当辅料做的家常菜中,令我印象最深的便是“芋艿红烧肉”。这道菜最先吃光的不是红烧肉,而是作为辅料的芋艿。原因是芋艿被母亲烹调得酥软入味,不油不腻,以至于喧宾夺主,专捡芋艿不捡肉了。逢年过节,母亲还把肥鸡和芋艿一起做成“红烧香芋鸡”。有时,母亲手头拮据,没钱买鸡、肉等荤腥时,就烧红烧芋艿给我们佐餐。即使没有荤腥,红烧芋艿照样也被我们吃得碗底朝天,因为这道菜竟被母亲做成了没有肉却有“肉味”的美味佳肴。有时,母亲还把老根芋艿剥皮切丝,和毛豆子一起烧出一碗鲜汤来。母亲在汤里滴几滴香油,放少许调料,我们照样能把它喝得一干二净!
之前,对芋艿的认识大多是从母亲的烹调中得来的,那只能算是“远望”,对其了解仅是皮毛而已。下乡插队后,我对芋艿才真正算是“近观”,对其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第一次扛铁耙跟着社员们去坌芋艿时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站在田岸上一眼望去,田里大如伞盖的“荷叶”亭亭玉立,“荷叶”上滑动的露珠晶莹剔透。风吹叶摇,露珠落地即无。社员们分垄站开,举起铁耙坌开隆起的泥块,之前还迎风傲立的“荷叶”瞬间投降,俯首称臣。藏在泥土里的那些“芋艿老头”们统统暴露无遗,只见一颗颗饭碗大小的“老头”周身众星捧月似的缀满大小不一的“芋艿小子”,真是儿孙满堂啊!“荷叶”根部藏着的竟是芋艿而不是莲藕!我这才知晓眼前的“荷叶”并不是什么“荷叶”!由此想起下乡插队前,每到傍晚总有乡下年轻女孩手提竹篮进城兜售煮熟的玉米,才知她们给买家包裹玉米的是芋艿叶而非荷叶!
傍晚收工时,丰收的芋艿早被人按“老头”和“小子”分成一堆堆“小山”散坐在仓库场上。那些大小不一的“小山”上都压着一张张纸条,上面写着各家户主姓名。我找到属于自己的两座高低不一的“小山”。和人家比较,我的“小山”很不起眼,可论斤两大约也有几十斤吧?我是既喜又忧。喜的是我家以前从未一次性买过如此多的芋艿,愁的是这么多的芋艿不知如何收藏,又该如何“消灭”?除抽空拿一半给城里的母亲外,我也学着母亲的做法慢慢“消灭”它们。“芋艿红烧肉”和“红烧香芋鸡”因囊中羞涩,再加上没有母亲的烹调手艺只能望而兴叹,而每餐烧一碗红烧芋艿倒是手到擒来。间或也烧芋艿丝毛豆子汤。有时趁着灶膛里余火未熄,拿一颗“老头”焐在热灰里慢慢“煨”。待灶膛里火尽灰冷后扒出“老头”,掸尽柴灰,不料仍然烫手。此时,嘴里“斯拉斯拉”哈着气,双手轮番替换着烫手的“老头”,真正应了人们说的那句俏皮话:“烫手番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热气腾腾,香气扑鼻,抵御不住诱惑,就一边剥皮一边啃。此时的“老头”肉质硬里含糯、香里透甜。啃完一颗大号“老头”早就肚圆如鼓,连晚饭都省得吃了!
下乡后,芋艿填饱了我的肚子,也解决了无菜可吃的难题。可凡事都有度,芋艿也不例外。适量吃一些芋艿可算是享受上天赐予的美食佳肴。可天天吃、不间断地吃,无疑就是一种“受罪”了!芋艿吃多了不易消化,会感觉闷气,即社员们常说的“肚膨气胀”。我因而有好长一段时间见芋艿影而怯步、闻芋艿味而反胃!
岁月的河水早已远去,却带不走我对母亲的深厚怀念;当年的知青早已不在,却抹不掉我对插队生活的沉重记忆。这就是我至今仍然钟爱芋艿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