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周刊·墨妙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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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8月29日 星期五 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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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的夏天

  □单风

  汪曾祺先生写夏天,劈头一句,夏天的早晨真舒服。率性自然。凉爽的夏夜也舒服。夏夜,将床搬到院子中,露天而眠,银汉横亘,星斗璀璨,能看到北斗七星、牛郎织女。青蛙呱呱叫着,蝉鸣停一阵,响一阵,蟋蟀和油葫芦也在墙角、草丛、砖缝里振翅而歌。我很喜欢它们的声音,清幽,有古意。凉风习习,虫鸣渐歇,困意上来,蒲扇从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蚊香明灭不定,人已昏昏睡去。夏夜短促,感觉还没睡饱,天色已泛青了。

  晨光熹微中,大人下地劳作。玉米地锄草,豆地里匀种豆苗,棉花地里打杈子。人侍弄庄稼,庄稼也迎合人意似的长势健旺,生意盎然。直起腰来歇息的间隙,只觉天地广阔,满眼绿色。晨风拂面,田边地头高大的杨树哗啦啦地响,一种静谧的喜悦从心底油然而生。站在地里,人好像也成了庄稼。日头上来,暑热起了,人们三三两两结束劳作,回家路上,拐到菜地里摘一些黄瓜、番茄、辣椒、豆角回来,洗漱,做饭。

  孩子们起床了,知道大人下地去了,先把馍馏上,烧米茶或稀饭。稀饭即为面糊稀饭,搅面糊时若水放的少,则做成了面疙瘩茶,面疙瘩入口滑爽,放凉以后口感更好。大人带着新采摘的蔬菜回来,或拌个黄瓜,或炒个青椒炒蛋,佐以酱豆、腌辣椒、咸鸭蛋,简简单单一顿夏日早饭便完成了。

  夏季丰美,瓜果蔬菜受用不尽。腌辣椒,晒干豆角,做酱黄瓜。时令小菜佐粥最相宜。家乡人做粥并无拘束,春夏用鲜蚕豆、玉米粒、老南瓜,秋冬用胡萝卜、红枣、芋头。老南瓜去皮切块,与米混煮,结结实实的一碗,入口即化,软糯香甜。吾乡有一种南瓜,不知具体品种,头椭圆尾细长,状弯钩,其嫩时青绿可爱,能掐出水来,切丝清炒,简简单单,带着世俗的喜气,我和弟自小爱吃。旧年有一回,我和弟周末返校,行前与祖母道别,祖母听了忙挽留道:“等一会,等一会,我刚从地里摘了个南瓜回来,嫩得很,我马上炒,你们吃完再走。”我们怕耽误了晚课,又不想祖母劳烦,仍嚷嚷要走,祖母已经拿着南瓜进厨房了,嘴里犹自说道:“不碍的,不碍的,炒个南瓜能要多久,你们在学校那么些天,哪里吃得着呢。”其时暑热尤盛,夕阳明晃晃照进灶间,祖母切菜生火,细密的汗珠布满额头。等到菜端上来,我和弟急急吃上两口,发现盐下重了。想是祖母着急,手上失了准头。斗转星移,时移世易,如今想吃一盘祖母炒咸了的南瓜丝,已再无可能。

  午后,大人午睡去了,孩子们精神头足,一个个拿着自制的工具去林子里捉蝉。蝉的叫法繁多,各地不同,按体型可大致分为三种。大的色黑,叫声洪亮,翅膀边缘为金红色,蜕变前,家乡人叫它“蛣蟟猴”,蜕变后则叫“老蛣蟟”。还有一种体型最小,翅膀为黄褐色的蝉,叫起来吱吱个没完,是蟪蛄,家乡人叫做“小蛣蟟”。《庄子·逍遥游》里写:“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即指此物。蜕变后的蝉在古诗中作餐风饮露的高洁形象,孩子们不懂那么多,以为它们是吸食树汁的害虫,穿梭于林间,乐此不疲。捉蝉回来,放在蜂窝煤上烤炙,虽也焦香,到底是孩子们一时的消遣。但炸蛣蟟猴却是一道可以上饭桌的,夏季里难得的美味。说是炸,实则为煎。油热,倒入洗净的蛣蟟猴,小火慢煎,锅铲轻轻按压,撒薄盐,颜色黄亮亮的,入口咸香脆,下酒可多喝二两。前两年夏天,托人从家里寄来一斤,煎出来味道不似旧时,应是冷藏太久之故。

  说到下酒菜,夏季家乡的餐桌上亦常见五香蚕蛹。很奇怪,淮北平原并没有种桑养蚕的传统,蚕蛹却被多数人接受。苏州本地烧烤店里多见烤蚂蚱,在朋友的怂恿下吃过一次,口感香酥却嚼了满嘴渣子,不爱吃。连云港地区有一道名菜为灌云豆丹,味道鲜美,其主食材为大豆虫,颜色黄绿,肉嘟嘟的,恐不被外地人接受。这些夏虫是可以入菜的,朝生暮死的蜉蝣和不知春秋的蟪蛄则入了诗,还有些夏虫的声音很好听,如蟋蟀和蝈蝈。

  傍晚,地雷花开了,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香气,一天的炎热渐渐消退,家人围坐院中,分食西瓜。有一种叫黑美人的瓜,皮墨绿色如深潭水,椭圆,大者如冬瓜,籽少,肉脆,吃起来如饮冰嚼雪,咔嚓有声。旧年乡村百姓多拮据,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依然流行。夏季里,孩子们最期盼听到的声音就是换瓜人的吆喝声。十天半个月,总会有人拉了一车西瓜停在村口,乡邻们见了,一传十,十传百,纷纷回家里灌了粮食去换瓜。大人们背着鼓鼓囊囊的一口袋西瓜回来,孩子们看见了欢喜雀跃。西瓜圆滚滚的,混着南瓜、北瓜、茄子、新蒜随意地堆放一起。成年以后,离家日久,买瓜习惯挑小的,饶是如此,往往还会浪费半个。西瓜还是人多分食的好。

  晚上喝番茄面叶子汤,面叶子和饺子皮做法相同,皮擀得略薄,切菱形块。油热爆葱花,下入番茄块炒至出汤,加水煮沸,三三两两地下入面叶子,勺背轻推避免粘锅,倒入蛋液,加盐、味精、生抽、香醋、胡椒粉少许,房前屋后掐一把野苋菜,锅开后丢进去,滴香油数滴,即可出锅。酸溜溜,滑爽爽,最是开胃。吸溜吸溜吃得满头大汗,毛孔舒张,通体舒泰。

  月亮上来了,星星出来了,十四寸黑白电视机里每天两集的电视剧放完了,孩子们在大人的催促下意犹未尽地去洗澡。晒了一天的水温温热热的,洗完澡,晚风凉凉的,铺着竹席的木板床又架到了院子里。要不要种一株葡萄,在院子里搭一个葡萄架,会不会影响采光,地上会不会落满鸟屎,葡萄什么时候能爬满架呢?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渐渐万籁俱寂,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旧年时光里,一个普通平淡的夏日就这么结束了。

  日子过得快,一晃已过了立秋,虽然还要热一段时间,但节气上的夏天已过去了。也许多年以后,我也会像怀念童年的夏天一样想起此时此刻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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