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恒祥
“雨下过之后,转身就走了。梦里,故乡的檐雨,总是一次又一次击穿我的心灵。”
这是一首写屋檐雨的诗句。好喜欢。禁不住想起故乡的屋檐雨。
屋檐雨是属于乡村,属于故乡的。乡下的屋檐雨不喜欢来城里,城里多的是高楼大厦,雨找不到落脚的屋檐;城市也不稀罕屋檐雨,雨总是从迷茫的天空,垂直落下。
在故乡,一排排草屋、瓦屋,都有长的短的屋檐。
于是,下雨天,便有了可爱的屋檐雨。
屋檐雨是属于童年的。那个年代,少年的我没有多少书可以读,没有电视看,没有手机玩,下雨天,便坐在门前,或是躺在窗前的床上,盯着屋檐雨发呆。连着下了两天春雨,雾蒙蒙的天。我喜欢春雨,蒙蒙地下,绿了杨柳,红了杏花,小草出芽,万物复苏。儿时,就爱盯着门口那屋檐雨。一滴一滴,不紧不慢。屋檐下有一些碎瓷片,或是倒置的挑水桶。于是,屋檐雨滴下来,发出悦耳的叮咚声。我会盯着那不断线的屋檐雨半天不动弹,看着,听着,陷入遐想。屋檐雨会弹琴,不信你来听听,叮咚叮咚,清脆悦耳,多美的琴声!屋檐雨会跳舞,不信你来看看,在瓦片上,那轻盈的舞步,一步两步,多美的舞姿!
儿时常想,屋檐和雨,本来素不相识,却在雨天相识,碰撞到了一起。屋檐与雨合作,奏出了乡村的天籁之音,它们也因此成了一对好伙伴。沉默的屋檐在痴情地等待;性格欢快的雨,从天上来,在寻找立足之地。它们挂出了雨帘,奏出了好听的乡村奏鸣曲。
少年时代的屋檐雨,是一首诗,是一幅画,是一首好听的歌。
屋檐雨是属于闲下来的农人的。下雨的日子,才是农家人的节日,奢侈而珍贵。村庄笼罩在雨帘中,显得十分安静。对面的屋顶上,雨噼噼啪啪地落下,敲打着瓦片,然后顺着瓦片流下。屋檐下挂着数不清的雨线,一根根雨线连成了雨帘。父亲抽着旱烟,烟雾缭绕。母亲在屋里做针线活,缝缝补补。来串门的邻居可不怕雨,他们忽地一下闪过了屋檐雨,站在门口,跺一下脚上的烂泥,打过招呼,就进屋坐下来跟我父母聊天。晚上,屋檐雨滴答滴答,邻居们一起聊家事、聊农事,要聊到很晚。那时,我先是坐在母亲身边,听他们说话。母亲还会唱一些苦情的歌谣,唱到动情处,母亲的声音有点哽咽。困了,我就躺在床上,枕着枕头,想着心事。听着隐隐约约的屋檐雨,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梦里雨落知多少?第二天早上,屋檐安静,院子里有麻雀在叽叽喳喳、蹦蹦跳跳。
屋檐雨是属于恋人的。躲雨的一对年轻人拥抱在屋檐下,看着眼前的屋檐雨,有点怅惘,有点落寞,但更多的是爱情的甜蜜。感谢屋檐挡住了雨,感谢屋檐雨为他们的爱情故事弹奏出了难以忘怀的背景音乐。经年后,能回忆起的,不是那个下雨天,不是走在雨中,而是曾与你在屋檐下,听着屋檐雨无尽的呢喃。
成年以后才知道,屋檐雨有点爱情的味道。
那一年在彭城读书,学校在一个叫做李井的村子西边。我在宿舍里,睡在上铺,靠近窗口。无风的日子,下雨了,雨时大时小,屋檐雨便时急时缓。远在故乡数百里之外,特别想家。想到深处,眼眶湿润。
确实,屋檐雨让人思念。“奴为你失身破节,谁知你引奴上钩。一屋檐雨堪消受,泪珠常在腹中流。要得奴泪干,除非云雨后。要得奴心干,须得晴长久。”这首词是明朝才女王珏所作。一天下雨时,她看到一间民房屋檐下用铁钩吊着半边毛竹,用以排泄檐水。女孩触景生情,写下了这样一首词。
每个季节的屋檐雨,性格都不一样。春天的屋檐雨,润润的、缓缓的,没睡醒的样子,像安静的姑娘;夏天的屋檐雨是急性子,瞬间挂起了雨帘,在门外看着自己的家,像是水帘洞口,进了门,便进了水帘洞;而秋天的屋檐雨,像无线的珍珠,一根一根,垂挂在屋檐下。调皮的孩子会跑进跑出,小猴子一般,晃动着机灵轻捷的身影。
今日下雨,想起童年的屋檐雨了。在每一个有着屋檐雨的日子,听着听着,仿佛看到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自己在行走;想着想着,仿佛又看到遥远的故乡,看到屋檐雨里那个痴痴望着屋檐雨的少年。
谁知,那么多年过去了,我的心里还一直在下着屋檐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