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耀明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至九十年代末，太仓东门外约300米的致和塘上，曾有过一座漂亮的单孔拱桥。从桥的侧面看，它像一道彩虹横跨于致和塘两岸，又似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因而它有一个颇具时代特色的名字——东升桥。

　　1965年冬，建桥工人在致和塘两岸筑起围堰开始建桥。那时，致和塘还是通航的，每天运货的、缴粮的、装肥的船只川流不息，既有“吱呀、吱呀”摇橹的木船，也有“突、突、突”的挂浆水泥船，还有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渔夫驾着灵巧的小划子船驶过，船舷上雄赳赳地站着两排弯脖昂首的鱼鹰……

　　我家住在致和塘北岸，离建桥工地很近。建桥工人大多是本地生产大队副业组的石匠和泥瓦匠。比我大十来岁的表哥那时刚学石匠，也成了建桥工人，所以我经常溜到工地看他。工人们在围堰里用块石垒砌起宽约6米的基座，再在块石间用沙浆水泥填充结实，当基座砌到2米左右时，大船运来了5根跨度很大的弧形水泥预制梁。接着，工人们用大圆木做成一个三脚架，装上滑轮吊装这些又大又笨重的预制梁。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神奇的操作。

　　预制梁被吊装、固定后，泥瓦工在5根预制梁之间用砖砌出了一个个向上拱起的弧形穹顶。等穹顶全部砌好后，又在其上用混凝土浇筑出了整体的拱形桥面，最后铺上约30厘米厚的煤渣混粘土层。桥两侧的护栏也是用砖砌的，外侧的砖缝用水泥勾缝，再描出红黑相间的菱形图案，在桥拱的顶点处用水泥雕刻了“东昇桥”三个隶体字。护栏内侧用水泥粉刷后，又划分了几个区域，并做出了旭日东升、光芒万丈的图案。东侧护栏靠北位置还刻有“一九六六年六月建”的宋体字。在护栏的南北两端，各砌着一个高于护栏约30厘米的柱子与护栏相连，柱子的三个侧面用变形美术字雕刻着当年流行的口号，如“科学种田，勤俭种田，越种越甜……”这位心灵手巧的刻字师傅叫唐云奎，他是太东大队的泥瓦工。

　　与此同时，从东升桥向北至浏太路（现郑和路）、向南至现上海路附近，修了一条3米宽的机耕土路。那时，公社农机站位于浏太路和老半泾河的交汇处（现市检察院附近），而横贯东西的致和塘，在穿过东护城河后，弯弯曲曲一路向东注入十八港，阻碍了大型农机的通行。在当年的致和塘上，自西向东虽建有贤圣桥、花园桥、西亭子桥、东亭子桥和杨家桥等，但这些桥梁多为石桥或木桥，不仅建造年代久远，而且桥面狭窄、承重有限。要使致和塘以南至新浏河以北，盐铁塘以东到十八港以西的大片农田实现机械化耕作，建造东升桥势在必行。以当时的经济发展水平，做这个决策很是不易！

　　东升桥建成后，我们附近的几个小孩子经常去那里玩，玩够了就在一起打赌：谁敢爬到桥栏上面走过河去？完成这个动作后，又有人提出，谁敢从桥栏外侧走过河去？最后还有人提出，谁敢从桥上跳到河里去？万幸的是大家都知难而退了。接着，我们从桥上转战到桥下，因为夏天桥孔内晒不到太阳，还有阵阵凉风穿过。我们在河边捕虾掏螃蟹，玩累了就聚到桥下乘凉。如果看到有船只停泊在桥下，我们就爬到船上，再跳到河里，练习跳水。

　　东升桥北堍和东郊老街之间形成了一片宽阔的空地，这里便成了附近居民夏夜纳凉的好地方。傍晚，大家都到这里支起门板、搬来躺椅，或拎把小竹椅、搬个长条凳，大人们聚在一起聊家长里短，孩子们玩捉迷藏，不一会就热得满头大汗。每当这时，大人的呵斥声、被拎耳朵或打屁股后孩童的哭闹声此起彼伏。喧嚣过后，天就黑透了，孩子们都乖乖回到了自家门板上或躺或坐，开始津津有味地啃起了芦穄，大人们在一旁给他们打蒲扇、赶蚊子。我和几个邻居家的孩子就坐到对门张先生家的门板上，听他讲三国故事。他是个识字人、驼背，歪斜的身体坐在一把破藤椅里，身子一动，藤椅就会发出“吱扭吱扭”声。故事讲到紧要关头，他就慢悠悠地吸口烟，火光映红了他下半张脸，以及架在他鼻梁上的眼镜。当我们催他快点讲时，他嘴里会发出一阵“呵、呵、哈”的狡黠笑声。

　　岁月悠悠。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太仓开发区建设如火如荼，“东仓路”是开发区修筑的第一条道路，它紧挨着东升桥西侧穿过致和塘，因此在致和塘上又新建了一座现代化桥梁。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存世33年的东升桥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后被拆除。

　　随着时间的推移，东升桥在人们的脑海里渐行渐远，知道这座桥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回眸历史，一座桥的兴衰微不足道，但它的存在和消失却记录着一个时代的巨大变迁。

　　构思此文时，我几次来到东升桥原址，回忆着儿时的玩伴，也追忆着我们的前辈。我徜徉在东仓路跨越致和塘的桥上。桥东，河水静流、草木葱茏；桥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在桥栏上，我突然发现了一块不大的不锈钢牌子，上面赫然印着“东升桥”三个字。尽管此“东升桥”非彼“东升桥”，但我心里依然感到了一丝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