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济麟

　　前段时间去了一趟贵州修文。几乎在修文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会问我同一个问题：修文变化大吗？

　　修文是我的第二故乡。三十多年前，我在修文“修地球”，后来读书当了教师。从十七岁下乡，到三十五岁离开，我在修文这块土地上，整整生活了十八年，把人生最美好的季节，留在了修文。

　　我坐在车上，怀着复杂的感情，睁大眼睛看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修文的变化确实大，我几乎认不出来了。楼房林立，马路纵横，车水马龙，店铺栉比，哪里还有当年的影子？在我记忆中，修文县城仅一两条街道，一下雨马路就成了“水泥路”，一走一脚泥。猪牛马之类的家畜可以大摇大摆地从马路上走过，毫不检点地留下一滩滩污迹。老百姓居住的民房大都狭小简陋，有一幢整齐的砖瓦房，就是相当有钱的人家了。大饭店、电影院和体育场，是那时最吸引人的去处，现在早已拆得不见踪影，而代之以比比皆是的酒店、超市，以及体育馆。到了晚上，小吃一条街灯火璀璨，亮着各种小吃的招牌。空气中氤氲着各种食物的香味，刺激着路人的食欲。店铺和小吃摊前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我寻找着修文发展的轨迹。毫无疑问，旅游是修文的一大产业。说到修文的旅游，不能不说到王阳明。这是历史对修文的馈赠。王阳明，浙江余姚人，明代著名思想家、文学家、哲学家和军事家。明武宗正德元年（1506年），王阳明被贬到修文当了一名驿丞。那时修文叫龙场，驿丞主邮传迎送之事，算不上朝廷官员。王阳明住在阴暗潮湿的山洞里，与毒虫以及瘴疠之气为伍，饱受饥馁之苦，时时感受到死亡的威胁。生存条件之差，无以复加。这是他人生的至暗时刻。但在这样的逆境中，他没有“躺平”，却不断设想“圣人处此，更有何道？”潜心研究《易经》，反思程朱理学，大悟“格物致知”之旨，提出了“知行合一”学说，最终创立了影响深远的“阳明心学”体系。这就是著名的“龙场悟道”。阳明文化并不独属于修文，但“龙场悟道”却赋予了修文一种圣殿般的光环。修文就是王阳明的“圣殿”，是王阳明思想生枝发芽的一块里程碑。龙岗书院名传四方，修文也因此被人津津乐道，成了文化史上具有标志性意义的圣地。而今，聪明的修文人高举阳明文化领衔修文旅游，在秀山丽水的醉美之间增添了一道文化的光环。

　　我们住在龙场驿大酒店，这是一家装潢得古色古香的现代化酒店，马路对面，就是“阳明文化园”。入园参观了王阳明纪念馆，然后拾级而上，登上龙岗山，来到阳明洞，探访阳明先生的遗迹。阳明洞曾是王阳明的居住之地，洞口苔痕苍绿，洞内潮湿阴冷。洞分里外两层，外洞稍大，大约可容十几、二十人。原来洞内空无一物，现在则置放了条桌一张，条桌前有些许低矮的石凳，以示阳明先生曾在这里讲学。石壁上有许多后人瞻仰阳明洞的摩崖石刻。内洞稍窄，几乎无光，昏暗中隐约可见摆了一张竹床，是阳明先生休息的地方。洞口有两棵参天古柏，传为王阳明亲手所植。一群靓男倩女正在洞前拍摄节目，一个女主持人按照导演的要求，手指阳明洞侃侃而谈，阳明文化的传播方兴未艾。

　　修文谷堡乡每年举办梨花节，据说有梨树万亩，远近闻名。清明前后正是梨花盛开的时候，想象一下那种千树万树梨花开，漫山遍野的梨花洁白如雪，映照着青山和绿叶的美景，不由欣然前往。可是到了那儿才发现，我们来晚了，也许今年修文春早，梨花已经开过了，枝头偶尔留下一两朵萎谢的残花。我们在山路上信步走了走，路旁的扁竹根、蕨菜、野芹菜、火麻、地果、铁线莲、蒲公英、荚蒾、苣荬菜、豪猪刺、折耳根在春风中恣意生长，摇曳生姿，仿佛要弥补我们与梨花失之交臂的遗憾。中午我们在一家农家乐用餐，农家乐的主人是这个村的村主任。一个长相端丽的中年妇女为我们安排菜肴，她是村主任的妻子。我去付账的时候随口和她聊了几句。断断续续的谈话在我眼前拼出这样一幅画面：谷堡乡不仅盛产梨（金秋梨，脆甜汁多），而且盛产猕猴桃，因而被称为果乡。当地政府通过无偿提供果苗、组织参观推广等方式来扶持果农。梨花节就是为扶持果农而推出的一项农旅融合项目。他们村的农户如今年收入十几万、二十几万、三十几万不等，至少也有几万元。外出打工的人都回来经营果园了。村主任的老婆用一种很平静的口吻向我叙述这一切，没有夸饰。我从她的话里却听出了满满的自信，听出了乡村的坚实脚步。

　　山还是那些山，水还是那些水，但是此景已非彼景，修文的变化远超我的想象。她演奏着时代的进行曲，如乌江之水，滔滔不绝，回声响亮。这个写满了我的青春记忆的地方，在阔别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我要大声地讲述她，描绘她，赞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