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周刊·墨妙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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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1月04日 星期六 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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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丝纬缕身上衣

  

  

  

  □施金华/口述  朱根源/整理

  

  古人云: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从棉籽播种育苗到采摘棉花,再把原棉轧去棉籽纺纱织布缝成衣,最终才能把棉布衣裳漂漂亮亮地穿到身上,这其中的艰辛劳累,现在的年轻人又有几人能有切身体会呢?

  我的老家在东郊公社东升大队(十八港河西薛家滩),那里是稻棉夹种地区。每年生产队完成棉花上交任务后,每家每户都能按人头分到一些“肉子”(太仓方言,轧去棉花籽的絮棉)。肉子到家后,母亲就用长约一尺的高粱秸秆做擀“棉”杖,把肉子擀成一根根手指头粗细、长约一尺的“条子”。条子就是我们农家纺纱用的“坯子”。

  母亲对我的管束极为严厉,八九岁时她就让我学习纺纱了。那时候,我人还没有纺车高呢!只能站着右手摇纺车,左手捻条子,往往顾此失彼:纺车摇快了,棉纱容易被扯断;条子捻松了,棉纱变得又松又粗,不结足。要想让棉纱粗细均匀,结足又不容易扯断,纺纱时手眼配合必须协调,呼吸要舒缓有致,手摇纺车时速度要快慢适度。为了纺完每天规定数量的条子,我不能像别家女孩子那样出去尽情玩耍。甚至晚饭后,我还要在客堂里挑灯夜战,纺完剩下的条子才能上床睡觉。棉纱绕在锭子上形成中间大两头小的纺锤形纱锭,俗称“移子”。母亲规定我纺的所有移子大小要相仿,每只移子重约一两才算合格。

  待到条子全部变成移子后,就要把移子上的棉纱统统过载到直径大约一手臂长的“火车”(形状如纺车但小于纺车)上。过载到一定数量后,需要把纱头和纱尾理出来,将这绺棉纱系成一绞,再小心地从“火车”上卸载下来。接下来的工序就是“染纱”了。先留足本色纱,其余棉纱送到陆渡桥老街染坊染成自己需要的颜色。为了增加花式品种,除了整绞纱染成一种颜色外,有时还把一绞纱按一定长度用线牢牢捆扎起来,称为“扎纱”。扎纱投入染缸后,因染料无法一下子浸透结扎部分而使之依旧保留棉纱本色。用扎纱织成的布类似纷飞的雪花,有独特的美感。

  接下来的工作便是“浆纱”。浆纱有点类似浣纱,只不过不是到小溪边浣洗,而是把棉纱放在稀薄的面糊浆水里搅拌浸透,再捞出,晾在竹竿上晒干。这时,你再看那竹竿上浆过的一绞绞棉纱,丝丝缕缕都柔韧光洁,匀称鲜亮,看上去很是喜人!看着那些晾在竹竿上色彩鲜艳的棉纱,我常常想:家里那些纱大多是我起早贪黑花费了不少本该游戏的时间才纺出来的啊!

  起初,农家纺纱大多是利用农活间隙时间,或者雨雪冰冻天气等有限的闲暇时间和漫漫长夜,费时费力费灯油,效率很低,人工纺的棉纱质量还往往不尽如人意。我成家后,东郊镇东亭桥西首不远处开了一家以肉子换“洋纱”的门市部,匀称柔韧、外观漂亮的洋纱开始进入寻常百姓家,农家手纺纱渐渐从人们生活中绝迹。

  下个工序便是“经布”。经布前,心中必须做好各种打算,规划好各色棉纱的大致数量:诸如被单布需要几种颜色,各是多少分量;衣料布需要几种颜色,各是多少分量,等等。拿好事前收集好的花式样品,肩扛自家织布机上的“滴花”(安在织布机尽头缠绕经纱的木转辊),手拿各色棉纱到太胜大队汤家宅经布房请师傅经布。经布师傅按照客户提供的花样,双手拉着不同颜色的棉纱不停地两头奔跑,把纱头两端固定在一定的装置上,之后再把它们小心翼翼地盘到滴花上。经布是件吃力又需费心计数的活计,单往返奔跑每天就不知要走多少里路,故而经布师傅大多年纪不大就已经弯腰驼背了。我们乡间曾经盛行过这样一句话,用来调侃某人办事徒劳往返又不见功效:“看伊忙得就像经布!”

  滴花拿到家,先把它固定到织布机尽头,再把纱头从滴花上小心翼翼地理出来,依次穿过能上下移动的两个“棕”和一个齿密如篦的“筘”(棕和筘均是织布机上的机件),之后把经纱(纵纱)固定在织布机邻近织布人胸前的木转辊上。接着,把两个棕的上端挂在织布机顶端能一上一下活动的“丫鹊头”上,下端固定在织布机下方的两个踏脚板上,再把装在梭子肚里的“芦杖”(小型纱锭)裹好各色棉纱,放在小篮子里,挂在手边备用。织布人坐在织布机“扁担”上,脚踩踏板,使棕一上一下拉开依次相间的经纱,织布人把手中装有芦杖的梭子扔出使之穿过经纱,这样一根纬纱(横纱)就穿过去了。织布人双脚再把踏脚换个上下踩踏一下,把手中梭子向反方向扔出穿过经纱,另一根纬纱又穿过经纱了。就这样,织布人一上一下踩动踏板,手中梭子来回穿行于上下活动的经纱之间,崭新的色彩鲜艳的棉布就在这一丝一缕间慢慢延长伸展开来。织布时,双脚上下踩动,双手左右甩接梭子,心眼手脚配合都要协调。每种颜色需要几梭都要用心记住,否则,布匹上的花纹就会大小不一,影响美观。一匹长30至35尺、门幅一尺一寸的农家土布就是这样一丝一缕辛辛苦苦织成的。难怪古人忍不住感叹:“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啊!” 

  记得曾经看过一部电影叫《天仙配》,讲天上织布高手七仙女下凡的故事。其实,如果硬要在现实生活中找出一个“织女”的话,那便是我自己!我十二三岁就坐在织布机扁担上开始“唧唧复唧唧”了。刚学织布时因为双腿不够长,坐在织布机扁担上双脚够不着踏脚,只好让人把踏脚板和棕之间的牵绳缩短以提升踏脚高度。刚开始学习织布,力气小,很辛苦,织完满满一滴花经纱需要花费好多个日夜。有些花纹复杂的老土布要不断换用装有不同颜色芦杖的梭子,有的甚至达六个之多!随着年龄渐长、织布技术渐渐熟练,两三天我就能织完一匹老土布,四五天也能完成一匹花纹复杂一点的老土布了!织布开始给我带来乐趣,特别是当卷得结足平伏的各色花布,像芦席布、桃花布、扎纱布一一呈现于我眼前,或自己织的老土布被缝制成一件新衣穿上身时,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为之付出过的多少个日日夜夜、辛苦劳累,一下子全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岁月不饶人,我已成为年逾七旬的老妇,但对纺纱织布的艰辛至今不忘。如今生活改善了,我不再为穿衣犯愁,但每当一件新衣上身时,我仍会倍加珍惜,因为我对身上一丝一缕的来之不易有着比别人更深切的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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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云端 □张屹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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