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年亮
袁天罡的《称骨歌》有时灵验无比。按我的阴历生辰八字推算,得到一首诗:“一生行事似飘蓬,祖宗产业在梦中。若不过房改名姓,也当移徒二三通。”这28个字宿命般地注定了我一生漂泊。
第一次去远方,只能说是出远门。那是我10岁时,因为顽皮,左手臂骨折,一天天肿胀起来,乡村的赤脚医生是束手无策了。爸爸心急如焚,东挪西借,凑齐盘缠,带我去扬州最好的苏北人民医院就医。那天起得很早,摸黑走乡间小路到最近的集镇乘车。穿过一个打谷场时,白花花的一片,我一撒欢就跑到了爸爸前面。忽然,我“啊呀”一声跌倒在谷堆上。那时,生产队的稻谷都堆在打谷场上。我捧着受伤的胳膊疼得在地上打滚,爸爸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一个劲地跺脚。昏暗中,我也能看见他忧伤而闪亮的眼睛。等我哭够了,爸爸默默地继续带我赶路,再也不许我走到他前面去了。晨光熹微时,一只金色的狐狸忽然在我们前方一闪而过。爸爸喃喃地说:“能抓住一只狐狸就好了。”那时,一张狐狸皮可以卖五块钱。爸爸为了省下五毛钱的路费,带我走了乡间小路。
第二次去远方,是爸爸送我去外地上学。我以优异成绩考入师范,一下子跳出了农门。爸爸破天荒地大宴宾朋,将我的中学校长和任课教师都请了来,开了家乡小镇“谢师宴”的先河。为我打点行装之后,还要坚持送我到千里之外的学校。那天,爸爸郑重地整理好一只小木箱,那是爸爸在南京求学时,爷爷送给爸爸的行李。爸爸说:“这是传家木箱。”我知道这只小木箱寄寓着爸爸太多的希望。还是走乡间小路赶到集镇,爸爸担着木箱和所有行李,让衣着光鲜的我空手跟在后面。爸爸一路挑着箱子,一路大声地与熟人说笑,仿佛是自己进京赶考,也像是自己中榜归来。行路、坐车、换乘……他将我一直送到了学校,没让我替他挑一会儿箱子。只是在我不注意时,他会悄悄地换一下肩膀。
第三次去远方,我已经在外地工作。每到周末,偌大的校园只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相守。有一次周末,爸爸忽然从天而降,嘿嘿地笑着向我走来:“儿子,走,咱俩下馆子!”多年父子成兄弟,生平第一次,爸爸与我对酌。那一次,我点了爸爸最爱吃的猪肝,父子俩都吃得泪光闪闪……
现在,我定居在更远的江南了,我和爸爸隔着滚滚的长江。每次父母从江淮来到吴地,就像是快要窒息的鱼,盘桓几天就得告别回乡,留下我空落落的思念。面对自己的漫漫风雨,回望父母的寂寂空巢,我越来越叹服海子的一句诗: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