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鼎元

　　在乡下，淴冷浴也叫汏冷水浴，其实就是游泳。当年，炎夏季节，百姓没有空调降温，淴冷浴便是大人与小孩极好的消暑纳凉方式。

　　七浦塘在老街脚下流淌。枕河人家开出门来，便是宽阔的河面。午后，暑热难耐之时，老街上的少年儿童们，便一个接一个地走出家门，从各家的水桥上纵身一跃，投入母亲河的怀抱。这当儿，还会有紧随其后的孩子边走边喊：“淴冷浴去嘞！”

　　没有专人教我学游泳。听人说，沉头游水一学就会，我便依样画葫芦，练习沉头游水：深吸一口气之后，把头没入水中，腹中有了空气，整个身子便漂浮在水面上，我手脚并用，不停地划动，待到憋不住气了，便抬头换气。然而，只要一抬头，身体便迅速下沉，我赶紧沉下头去，保持身体上浮，手脚继续划拨。如此终而复始，渐渐地，我的狗爬式游水，便算是薄技在身了。

　　老街东端，有大石桥横跨七浦塘。大石桥成了街坊少年玩跳水游戏的跳台。胆大者敢于站在高高的桥栏杆上，玩高台跳水，只见他双脚并拢，全身笔直地往河里跳，“扑通”一声，弄出好大一圈水花；胆小者就在桥墩上往河里跳，桥洞的墩子上，坐着歇息、观望的儿童，正悠悠地晃动着双脚，养精蓄锐，乐在其中。

　　忽然，有同伴一个猛子潜入水中，没了踪影。又忽然，水面上伸出一只手来，手里握着一只河蚌。原来，他在河底摸到了战利品。待到整个人浮上水面，他一手擦脸抹去水珠，一手高举河蚌向同伴炫耀，然后，猛地发力，把河蚌甩出老远。

　　“啪啪啪”马达声由远及近，有机帆船驶来了。“游开，游开！”船夫害怕疾驶的船只冲撞到孩子，向正在河中心淴冷浴的孩子大声吆喝。然而，顽童无意退让，反而瞅准机会，伸手一把抓住船帮，让船拖着游行。俗话说：“宁乘一个人，不拖一根绳。”船上多乘一个人不太影响行船速度，船边或船尾拖一根绳，则会加大行船阻力，更何况船边拖着的是一个人。船夫厉声呵斥无效，似是恼火了，抄起竹篙虚张声势，这才吓退了拖船的顽童。船夫愁眉舒展，笑骂一声：“小早死！”

　　最热闹的时段，十来个少年儿童在同一河段淴冷浴，一时间，水面上十数个圆脑袋忽上忽下，随波逐流。其间，有人向同伴泼水，打水仗；有人仰面朝天，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装死人；有人踩水而行……端的是，各显神通。

　　淴冷浴有些讲究：大汗淋漓时，不可以马上下水，否则，寒气入骨，会生病；入水前，先以手掬水，泼向胸前，以此刺激汗毛孔收缩，防止寒气入侵；秋后天凉，淴冷浴次数要减少，时间应缩短；河里水草茂盛处，谨行，慎游……

　　有一年，暑热逼人。我的父亲居然也同孩子们一起淴冷浴来了。父亲是“旱鸭子”，不会游泳，他的淴冷浴其实是孵水桥：坐在自家水桥条石上，让河水浸没全身，图个凉快，顺便洗去一身劳累与污垢。忽然，有机帆船疾驶而来，顿时便见“惊涛拍岸”，卷起层层波浪。我着急地喊叫：“爷，当心机帆船，覅动！”父亲胆小，早已紧紧抱住水桥边的木桩，全身贴紧条石，一动也不敢动。船老大见状，连忙减速慢行，父亲孵水桥得以有惊无险。

　　我憧憬着有朝一日多人结伴淴冷浴的热闹场景重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