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依左

　　1954年7月，母亲从湖南省岳阳市的“中湘干部学校第二届基本建设统计班”毕业了。随即根据国家统一分配，母亲北上到了山西省太原市兵工企业——国营晋西机械厂。1952年7月，从江苏省立常熟高级中学考入吉林省长春市“东北工业会计统计专门学校统计系”的父亲毕业之后，先于母亲被分配在了山西省太原市的兵工企业——国营晋西机械厂。

　　1956年9月，两位都是在学校学习“统计”的有缘人结合在一起了。我现在想起来，感到十分遗憾，父母在世时，没有问问他们相识的过程。

　　小时候，母亲在我们做儿女的记忆中，走路脚下生风，办事雷厉风行，说话大声大气，笑声爽朗无比。对信任之人，热情洋溢，坦诚相待，豪爽大方；对鄙视之人，冷嘲热讽，尖酸刻薄，毫不留情。

　　1967年底，我10岁时跟随父母来到重庆益民机械厂以后，对那个时期工作着的母亲有了比较深刻的印象。

　　母亲在益民机械厂供运处从事计划管理工作。就工作的专业能力，母亲时常流露出得意之情，因为无人能够质疑她工作的水平。后来，母亲调到供运处当大库房主任，涉及到全厂大大小小众多的材料库房，包括小到一颗螺丝钉，大到成吨的钢材。母亲带领着几十号人，将物资的进库、出库等繁杂工作管理得井井有条。我有时候到母亲工作的地方玩儿，时常能看到母亲在工作中的严肃认真，一丝不苟；与人谈话，毫不客气；处理事情，干脆果断。在安排人员工作时，容不得别人“讨价还价”。我甚至都感觉到了母亲在工作中的威严，让人有惧怕的心理。

　　生活当中，母亲是随意、能将就的。小时候，就知道父母做的饭菜不好吃。我十二三岁的时候开始学做饭菜，开始无论做的多么难以下咽，母亲总是开心地吃得干干净净。后来父亲“掌勺”，虽然一直“长进”不大，但母亲毫不在乎，且吃得津津有味。

　　母亲与父亲的性格正好截然相反，有些颠覆一般传统意义上的“严父慈母”的观念。对于儿女，母亲既有“严”的一面，也有“慈”的一面。而父亲就只有“慈”了。

　　父母性格的截然不同并不影响他们深厚的感情，或许是性格互补吧。从1956年父母结婚到2016年父亲去世，六十年的婚姻生活，他们互相关心，悉心照顾；一路走来，扶持相伴；生活不易，坦然面对，为儿女甚至是孙辈们做出了光辉的榜样。

　　记得在我大概四五岁时，母亲带我回她的家乡——湖南临湘五里牌。从汽车上下来，母亲背着我往乡下家里走，我始终不肯从母亲的背上下来，也不让前来接站的舅舅背。1967年底，父母将我和弟弟从太仓、常熟接回重庆益民机械厂时，母亲的背上换成了四岁多的弟弟，弟弟也始终不肯从母亲的背上下来。1975年的冬天，我们全家人回湖南老家，母亲的背上，又换成了妹妹。于小时候的我们而言，母亲的背是宽厚的，坚实的，安全的，温暖的……

　　1983年年初，母亲升级为奶奶了。有了孙子的母亲，与日常生活、工作时的母亲，简直判若两人！母亲对孙子的那份呵护与小心，以及对孙子无原则的宠爱，我们在当时十分不解，甚至有些埋怨母亲对待孙子“有些过了”！每到周末，我们将儿子送到父母家中，微笑就一直伴随着母亲。重庆的夏季奇热无比，晚上睡觉，母亲不用电扇给她孙子降温，说是电扇的风硬。母亲轻柔缓慢地摇着芭蕉扇子扇着，常常眯着眼睛扇到天明……

　　十年前的2012年6月31日，正在安徽金寨出差的我接到妹妹电话，说母亲一周前在厂医院做例行的脑疏通身体输液，突然脑中风，偏瘫了……从此，母亲就再也没有站立起来了，而且性情大变。那个在我们心中好强的、主心骨般的母亲不见了， 那个让我们儿女小时候感到有些畏惧的母亲不见了，那个常常哈哈大笑、开朗风趣的母亲不见了。

　　2014年9月，我们经过认真筹划，周密安排，把父母接到了太仓，让他们真正“叶落归根”。离开厂里的那个凌晨，在弟弟妹妹们的“护驾”下，我背着沉重的母亲，从五楼一步一步下楼，而母亲一只手还时不时撑着楼梯扶手，想以此给我减轻些负担。

　　母亲中风偏瘫之后，始终不能接受“站不起来”的现实。到太仓之后不久，我们便把父母安排到了养护条件不错、花园般的颐悦园，并请了一位善良、耐心的陆阿姨二十四小时陪护。我去看母亲时，常推着坐在轮椅中的母亲在园中漫步。母亲看着走来走去的其他老人，羡慕不已，常常说她在梦中，梦到自己能够到处走了，什么事情也能够自己做了，并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们做儿女的完全理解，工作时处处要强、做事干练果断、说一不二的母亲，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做主的母亲，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情况之下，突然中风偏瘫，躺着不能自己起来，坐着只能囿于轮椅之中，吃喝拉撒全都要靠人侍候。这种打击，对于强势了一辈子的母亲来说，实在是不能接受，不堪忍受，且十分残酷！

　　看着躺在床上显得无助的母亲，坐在轮椅中时常说想站起来的母亲，就想起她当年做事雷厉风行，说话嘎嘣干脆，风风火火，嫉恶如仇的情景。这种对比，让人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病魔无情，人生无常！

　　母亲中风九年零四个月。这么长的时间，母亲的内心深处一直是不平静的，不甘心的，不服输的。这种情绪与状态，一直伴随着母亲……2021年10月12日，母亲离开这个世界，也没能释然！

　　母亲过世后的第一个清明节，因为防范新冠疫情的蔓延，苏州全市暂停公墓开放。我们无法到沙溪玖陵公墓——父母合葬墓前焚香叩首，敬献鲜花！

　　清明时节，思绪纷纷……谨以此文，祭拜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