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亭张

　　人的一生中，有些欲望是很难得到满足的，特别是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不少人童年时，有很多想要的东西，因贫穷而实现不了。

　　听母亲讲，父亲小时候跟爷爷去上海走亲戚，花花世界的大都市，我的父亲啥也没看中，却被儿童公园的旋转木马迷住了。父亲在家放过牛，可耕牛是农民的命根子，靠着它犁田耙地，根本就不忍心骑到它的背上去。有一次，父亲实在忍不住心里那个小小的愿望，趁天黑放牛回家，很得意地骑在了牛的背上，没想到被收工回家的爷爷发现了。爷爷用力拉住牛绳，把父亲从牛背上抱下来，冲着父亲就是两巴掌，“混账东西，你真把它当畜牲啦！没有它犁田，看不把你小兔崽子饿死才怪呢！”爷爷一边骂骂咧咧呵斥着父亲，一边牵着耕牛往家走，父亲委屈地哭着，跟在后面……按理，木马是可以骑的，爷爷也知道父亲有骑上木马的小小愿望，可是囊中羞涩，爷爷还是想把父亲拉走，爷俩一个使劲拉，一个使劲挣，引得路人围观，燥得爷爷满脸通红，渗出汗来……

　　后来我们进城了，可是父母还是坚持要住在乡下，说乡下空气好，也不用爬楼梯，他们已经习惯了农村生活。当我们有了孩子，老人都是隔代亲，我说我们夫妻都要上班，你们还是来城里带孙子吧。这次，我的父亲母亲二话不说，进城带孙子了。那时在一个小县城工作，青年圩广场还是用烧过的煤渣铺成的跑道，在跑道的一个拐角，有一个旋转木马，坐一次得花一角钱。父亲每次总是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纸币，交给管理员，孙子骑上木马咯咯笑开了，父亲的心里也乐开了花……母亲说，你爸不抽烟了，把省下的烟钱，都留给孙子骑旋转木马啦！

　　再后来，我们去了更大的城市，我的孩子也不需要父母带了，他们还是要求回乡下住。我们也尊重老人的选择，恋土恋根的情结，毕竟是人老后的最大心愿。星期五母亲打来电话，说父亲这些日子也不知咋了，一个劲跟我说，要坐旋转木马。我说，要不我开车接到城里坐一回吧。电话那头，母亲开始喋喋不休，说你们城里有的，咱这新农村都有了，超市进村，广场舞进村，旋转木马就在村里的大广场上，不要钱，免费坐！只是你爸年纪大了，我不放心他一个人骑上去。

　　冬季来临，我趁星期天休息，带着新买的保暖衣服和吃的东西回了趟老家。家乡变化太大了，家家吃上了自来水，村容村貌焕然一新。吃过午饭，我把父亲扶上木马，让他双手握住面前的固定杆，我骑在后面搂住父亲，随着“旋转木马……旋转木马……”音乐想起，父亲和我便跟着音乐转动起来，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像是策马扬鞭奔跑在辽阔的大草原……父亲乐得像个孩子，嘴里还“嘚……嘚……”地叫着。我和父亲贴得跟紧，他的呼吸，他的心跳，我都能感受得到。从父亲的背影里，我感受到了老人的快乐。

　　他快乐着，我也快乐着。

　　童年时没钱坐木马；为孙子，不抽烟，省钱陪孙子坐木马；有钱了，也老了，即便免费的木马，也骑不上去了，这就是父亲一辈子的小心愿，终于实现了。

　　陪父亲坐木马，弥补了父亲童年的缺失和遗憾。

　　其实我们每个人（特别是老人）童年内心未被满足的需求，真的会成为刻在骨子里的一个个黑洞。成年后的我们唯有利用已有资源去修复和整合，重建内在世界，面对生活中的挫折时才会变得更加有力量。

　　那么老年人的缺失和黑洞，只有我们陪着他们去完成了，就像他们陪着我们成长一样，我们陪着他们快乐地慢慢地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