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玉玲
在我的记忆深处,一直定格着一幅画面。一副宽边眼镜戴在清瘦的脸颊上,使得已不再年轻的身形更显得文质彬彬,只见他一手拿着抹布,一手拿着煤油灯的玻璃罩,对着亮光仔细、反复地看,哈一口气又擦试一下,直到满意为止。这就是我童年眼中的父亲。也许是苍天的轮回,我也不再年轻了,所以这幅画面无数次地出现在我脑海中,让我一次次地忆起“暖男”父亲。
那是一盏玻璃材质的,似花瓶般的煤油灯。底座上面是一个芊芊的细腰,细腰上面是个能装下煤油的大肚子,再往上是金属做的如莲花般盛开的灯头与灯口,长长的鼓鼓的明亮的玻璃罩就卡在莲花般的四个花瓣上,灯头的一侧有个可调节灯芯的旋钮,以控制灯的亮度。为了让家里能明亮些,每天,父亲都会擦拭玻璃罩。他先是用报纸把玻璃罩里的黑烟灰粗粗地擦拭一下,然后一次次地哈着气,一遍遍地擦拭着,最后对着亮光反复查看玻璃罩上是否有漏网的黑灰,直到满意才肯罢手。那专注的神情就如同他在门诊看病人一样,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父亲是一位医生,用现在的话说是一位全科医生,他又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医生。在那饱受自然灾害的岁月里,生活物质已经十分匮乏,更别说生病就医,面对诊疗困难的病人,他常常自掏腰包替病人付药费,他不仅有高超的医术,更有一颗善良的心。我从小就耳闻目睹父亲的高尚品格,所以也秉承了他的品德。
每到夜晚来临,绚丽的灯光,敞亮的屋子,温暖的四口之家。那个时候姐姐和哥哥住宿在学校,家里就是我和妹妹、爸爸妈妈。我们围着灯光或看连环画、或识字、或听父亲谈古论今,《西游记》《三国演义》……父亲也会与母亲谈论当天门诊上的一些事情。我还常常会问些莫名的问题,人怎么不长翅膀,小孩到什么时候才长大?等等,父亲的肚子里装了好多好多的学问,怎么问也问不倒他,这就是我难忘的童年幸福生活。
因为母亲要照料年幼的妹妹,自然爱的重心也就偏斜了 。就这样,我比妹妹获得了更多的父爱,而父亲是那般地宠溺我,他不似母亲般会表达爱意,而是将爱融化在行动里。
记得我20岁时离开家,去了千里之外的地方继续着上山下乡的生活,由于人生地不熟,常常想家,更由于母亲的早逝,我常常会想念年迈的父亲。那年头全靠书信往来,我每每收到家书,不待撕开信封,早已是泪流满面,一封来信,不知要反复看多少遍,念家之情可见一斑。
父亲的来信不仅从生活上关心我,还从思想上精神上教导我,鼓励我,坚强、自信,要坚持不断学习,让自己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之人,由此我也更明白知识的宝贵,努力学习的意义。
还有一次,我千里归家,因火车晚点多时,当我离开灯火通明的车站,往家的方向走时,只觉得天越来越黑,越来越看不见回家的路。家,其实是哥哥嫂嫂上山下乡后住的农民的家,坐落在小山坡上。父亲退休后就随哥哥嫂嫂住,真应了那句话,父母在哪家就在哪。慢慢地,眼睛习惯了黑暗,但四周万籁寂静,只有不时传来的虫鸣声,我不禁有些害怕。我加快了步伐,脑子也在飞快地转动,回忆起以前家里不管谁外出,而且不管是往哪个方向,父亲都会时不时地看着手表,喃喃自语:“车到某某站了,车已过了某某站……。”那时的我特别崇拜父亲。想到这,我也暗暗自语:“爸爸呀爸爸,这次你失算了吧?你没算到火车会晚点吧?而且晚了这么多时。”不知不觉已能朦朦胧胧地看得见村庄了,夜已深沉,小山村已安静地熟睡了,偶尔有哪家的娃夜啼几声。突然,远远的我看到一家人家有灯光,仔细辨认那就是我家,那是父亲在等我,仿佛眼前已是一片光明,瞬间热流涌满全身,泪水夺眶而出。我脚底生风,一路快走,到家时已过夜半,我轻轻地敲击了一下木窗,又轻轻地唤了一声:“爸爸。”只听屋内一声:“玲儿回来了。”真是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进门来,只见父亲拧亮了煤油灯,灯芯闪烁着灯花立刻明亮了整个屋子,家的温馨,父亲的慈爱再一次涌入心田,我望着熟悉的煤油灯,玻璃灯罩还是那样干净明亮,我仿佛一下又回到了童年的幸福时光。灯光下,父亲忙不迭地嘘寒问暖,灯光下,我仔细望着我魂强梦绕的父亲,一年不见他已满头白发,父亲老了,灯光下,背也驼了,不再挺拔,不再伟岸了。童年往事似幻灯片般在眼前飞翔,时光荏苒,弹指之间岁月的洪流卷走了父亲的大好年华;光阴似箭,眨眼的工夫岁月在悄悄间已褪去我孩童的稚嫩,当年那个期待快快长大的女孩,如今已悄悄地长大成人。望着父亲,我深情地唤了一声爸爸,并迅速转过头抹去泪水,将父亲喜欢吃的采芝斋糕点双手奉上。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现代生活早已实现,万物互联的现代生活也早已深入到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而我,还是忘不了那盏温暖明亮的煤油灯,它可以让我摆脱黑暗,走向光明;它可以让我在寒冷中感到温暖,在迷茫中看到希望,在折翼时找到继续翱翔的动力。父亲的爱就如那夜的灯光,深沉而又火热。忘不了,那融在灯光中的父亲,更忘不了那融在灯光里的父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