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学新

　　办公桌的玻璃台板下面，放着几张我当兵时的照片。每次看到它们，总有一种感动萦绕在心头。军旅生涯十多年，到过许多地方，发生过许多事情。那些年的那些事，至今仍历历在目，仿佛发生在昨日一般。

　　我当兵的第二年冬季，有机会休探亲假回家过春节。那年的冬季分外寒冷。回家那天，从石家庄到上海的174次列车上人满为患，连过道、厕所都挤满了人。我和一起回家的战友两人只能挤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车厢里没有暖气，到了半夜，气温下降得更加历害。我们裹着军大衣，坐在只铺了几张报纸的地上，冷得缩成了一团，一双脚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在我们对面，坐着一对憨厚的中年夫妻，长着黑红粗糙的脸。他们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看我冷，就用被子把我的脚盖住。看我一个劲地发抖，那个中年女人索性把我的棉鞋脱了下来，用粗糙的手使劲搓我的脚，后来干脆把我的脚抱在怀里。我不好意思，要把脚缩回来，她一把拉住，说：“傻孩子，有什么难为情的，我的儿子比你还大几岁呢。”回到家里，一想起他们两口子黑红黑红的脸，还有中年女人那双温暖粗糙的手，泪水总是盈满我的眼眶。

　　后来，上了军校。有一年冬季，我们野战工程系的学员进驻南京近郊的珠山野外训练基地，进行为期一个月的综合演练。有一个训练科目叫做照图行进，其中一项内容要求三人一组，全副武装，参照地图，按照指定的路线到达终点。每人的给养是半斤面包、二个鸡蛋和一壶水。那天，一辆卡车经过半天的颠簸把我们装到南京东南郊的崇山峻岭之中。下午2点，各小组分头出发。按照要求，我们沿途必须要到达16个点，找到那个点上预先用白灰画的符号并记下后，方能行进到下一个点。我们三人小组一路急行军，一个又一个点被我们找到。这些点是老学员给我们设的，很不好找，有的在树上，有的在水沟里，有的甚至在野坟上。到凌晨1点时，我们小组还剩下三个点没找到。尤其是矿区边上那个点，怎么也找不到，我们在附近转了一圈又一圈，竟然走到了一片乱坟堆里。经过连续十多个小时的奔波，随身带的水、干粮早已吃完，浑身也湿透了几遍。一个战友的腿还摔伤了，血流不止。山谷里的风吹来，寒冷刺骨，一坐下来，更感口渴难耐，疲惫不堪。继续向前走，终于看到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一点亮光。敲门后，出来一个看矿山的老大爷。他急忙让我们进屋，给我们倒水，又给我的战友包扎了伤口。临行时，老大爷站在门口送我们，昏黄的灯光下，满头白发格外醒目。“解放军孩子们，走好哇，你们辛苦喽，有事还过来。”山风把大爷的声音吹了过来，我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一路上，我们稍感懈怠时，就从远处看看老大爷的小屋，看到那里灯还亮着，就又鼓起了勇气，增添了力量。我们终于找到最后3个点，在天亮前赶到了终点。后来，我把这段经历记了下来，发表在了我们学员自己办的《珠山通讯》上。学院领导看到后，又把它带了回去，刊登在了校刊上。

　　1998年，长江流域发生特大洪水。我所在的部队也接到了参加前线抗洪的命令。我作为其中的一员也参加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在沿途老百姓“解放军来了”“解放军好”的声声问候中，我们开赴到了湖北荆州。那段时间，我们吃住都在长江大堤上，誓与大堤共存亡。那年的险情相当严重，水位急速上涨，大堤上险情不断，到处可以看到塌方和管涌。抗洪指挥部决定在各个团里选拔一个营，组成抗洪突击队，安排在最危险的地段，死死守住大堤，其余人员全部撤下。我团装甲步兵营得知自己营被团里推荐上去后，全营上下一片沸腾。那天，营长、教导员从团部开会回来，带回了一个“不幸”的消息，上级考虑到装步营刚从外地整编至我团，又在大堤上坚守了半个多月，要求全营撤下休整。消息传开后，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撤下那天，全营官兵看着汹涌的洪水，看着接替他们的兄弟部队，流着眼泪撤下了大堤。当许多人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别人的豪车美宅，对纸醉金迷的生活乐此不疲的时候，我们的战友却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同样赴汤蹈火、出生入死的战友。每次想起这些，我总忍不住要流泪。我亲爱的战友，我那些背上晒脱了皮、浑身伤疤、满身泥泞、精壮黑瘦的兄弟啊，你们在哪里，现在过得好吗？

　　离开部队许多年了，我至今仍怀念着那身军装，怀念着在部队的那些年，那些事。我一生中最宝贵的青春岁月都留在了部队。一生中有了当兵的经历，真的一辈子也不后悔。在这里，我把它写下来，作为对这一激情燃烧岁月的纪念。如果祖国和人民需要，我还想穿上军装，扛起钢枪，去履行保卫祖国、保卫人民的神圣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