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凤
五月初,陪着妈妈回老家看望外婆。外婆家在安徽铜陵,一路驱车500公里,虽然不敢说是跨越千山万水,但旅途的艰辛和松快,在9个小时的路程中体会得淋漓尽致。
当高速路从单向四车道变为三车道,当路面开始变得颠簸,当隧道越来越多、越来越长时,橘红色的晚霞已渐渐铺满了整片天空。下午5时,太阳收敛了热力,风还是暖的,掺和着山林竹草的气息。已经在高速公路上行驶了8个小时,排队下高速时,车流缓缓,我按下车窗,乏力地叹了口气。
过了铜陵长江大桥,上了国道,一路畅通。在温柔的晚风中穿过一个个村寨,碧空澄澈,水田如镜,孩童三三两两相伴而回。妈妈看着逶迤而过的青山绿水、小桥农舍说,“这里我认识,是青山镇,离外婆家八九里路,小时候和哥哥们一起挑着柴火来这卖柴。”我看了眼导航,的确是在青山镇上。镇如其名,满目青山碧水、野花芦苇,粉白色的野蔷薇挤挤簇簇攀缘而上,占据了小路的一半。
夜幕低垂,蛙鸣如鼓,最后一抹晚霞谢幕前,目的地周潭镇枫林村终于到了,车子顺顺当当地开到了外婆家的门前。外婆正站在堂屋门口向外张望,看到我们,有点恍神。妈妈下车后拎着大包小包忙忙地走上前,大声用乡音和她说话。外婆似乎才回过神来,一边用手帕擦眼角,一边责备我们大老远的回来做啥。她说着责备的话,却马上回身进了厨房,没一会儿,炊烟袅袅,厨房里飘满浓浓的烟火气,简朴可口的晚饭已经做成了。
生活在这里,入目皆是青山岚霭,日日夜夜与浩浩山风、皎皎明月为伴。白天随意在村子里走了走,发现枫林村倚山临水,地势绝佳。北面是连绵的群山,南边是烟波浩渺的枫沙湖,当地人呼为“大沙河”。村子很大,有六七百户人家,但十分寂静。土鸡三五成群,悠闲自得地在小路上觅食撒欢,麻雀、乌鸦、喜鹊、布谷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鸟儿落在无人居住的房屋上,呼朋唤友,时起时落。
在外婆家的所有行程似乎都离不开山和水。天气晴好,我们仨步行进山烧香、祭祀、采茶,大雨来袭之前,忙忙地去河堤边捡拾柴火、河蚌。村子里的人每逢初一、十五会去山上的庙里烧香,庙的名字很奇,叫“小王庙”,看碑文上所写,明末清初时,小王庙就已经香火鼎盛,香火往来络绎,信众如林。妈妈和外婆在庙里烧香,我一个人闲逛,逛到了庙的后头,采了一大捧红彤彤的蛇莓,就着山里的溪水淘洗干净,一个一个吃了起来,味道酸甜,但口感比较粗糙。溪水潺潺而下,当地妇女结伴来到下游的溪水旁搓洗衣服,她们的谈笑声和着淙淙的流水声,在山谷间久久回荡。
枫沙湖烟波浩渺的风情与太湖很像,但它更安静、温柔,是深藏闺中的小家碧玉。傍晚时和妈妈去湖边散步,临近枫沙湖的土地太过潮湿,没有办法种粮食,人们干脆让它荒芜,长满青草,几头黄牛在那里悠然地吃着草,时不时长长地哞一声。晚霞夕照中,山岚雾气迷蒙着金色的碎屑,青草和黄牛哪知道自己已经身在画中了呢?妈妈不肯空手回去,忙着捡拾路边的柴火,我小心翼翼地踏着一块块大石头走下堤岸,在湖边捡拾着无人要的河蚌。飞鸟盘旋而下,几艘渔船在视野尽头缓缓划过,此情此景,唯有王勃的诗句在胸臆中回响:“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山林之间,河堤之下,随处可见一种白色的野花,有点像喇叭花,小小的,一簇簇开在一起,很美,香气扑鼻。外婆喜欢在鬓角别一簇这种小白花,我看见了,但一直没问这到底是什么花。那次走去大姨家的路上,一不留神,外婆突然不见了。我们忙回头去找,原来她正在路边低头采花,采她常戴的那种白花。我忍不住问外婆,这是什么花?她说:“是布谷花,布谷鸟来的时候开的花。”后来查了资料,得知它可能是野生的金银花。
外婆读书不多,几乎是个半文盲,可她却给山野间随处可见的野花起了个浪漫的名字。初夏的傍晚凉风习习,外婆簪着布谷花,我们仨一起在枫沙湖的湖堤上散步消夏。远山如黛,暮色四合,倦鸟归巢,天色暗了后,山渐渐隐去,只余一抹淡淡的炊烟萦绕着村寨,我们也踏着晚风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