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写给太仓的情书（组诗）

作者：高晶

1

两粒稻米在人间旅行，一粒载入万家灯火

一粒，能听懂鸟鸣中的七夕小令

唤起更多稻米叠加，更多鸟鸣相认

从慵懒的窗户飞出，纸飞机寻找沙溪古镇的屋檐

不要在七浦河打听水的往事

祖先有人自水中来，我们笃信

半开的窗户后有经年听雨品茗的人

窗户挨着另一扇窗户的倒影，窗枢是岸的轴心

轻启一扇窗的人，愿意随之坐化为古书的活页

我不担心你能走多远，这指尖上的泽乡

每个误入的人，都是自己命里的针

企图从吴越穿越1300年的蹄音

由浏河古镇落到水面，响声稀微，略等于无

织女庙不老，她习惯

——把光阴做旧，让每一个迎向银河的人

无惧白发，心中爱意深沉

2

提灯的人比夜色更暗，看出澛漕塘错落

花状果实状的盘扣，摸上去，小浮凸

外婆的锁骨经老不塌，她转向水廊下的景深

叹息是一种赞美，像在稻花香里吞咽封缸酒

肠胃如此辽阔，稳放着直塘古镇这只骨瓷细碗

又经不起米酒呼喇喇点燃肺腑

无法大声说出红灯笼下潮湿的心是什么颜色

安然坐定，等传经僧侣一遍遍颂钵，深睡

仿佛这样才对得起橹在水下雕琢普济寺

回音与混响，供给熟睡者灿烂的黎明与安慰

我和你，得以在每一个江南的早晨欣然重逢

3

水所确定的反射弧，让永安桥子民沿岸拉长空间

一人水道，是一条龙形纸鸢，由一片云闯入另一片云

雨味渐浓，水道上无需撑伞，我们十指相触

胳膊连起鹊桥，挽起天上银河又有何难

“第一丝竹小镇”的体香是盐味的，胴体却是素食者的

木纹和雕花，我伸出体内的春藤，自顾攀爬

或是一只秋光中的壁虎，在狭弄练习穿墙术

一阵凉意即来，它倏忽不见，像在爱意之中试探的我们

从巷口半露心事，巷尾却又收起了心事，情节琢磨不透

我们所认识的宅门，水性天生，仿佛长出漩涡胎记

无法更新族谱页码，挪开外婆藤椅，红木柜

只一眼，深陷古井飞出蝴蝶时的光晕，再也走不出

这爱意浓浓的璜泾古镇

4

身入丝竹小镇，不仔细聆仙乐是罪过

影子像点地的桂花，月光染上沁脾的尾香

丝竹管弦的音律，在新叶与嫩蕊边泛黄

长出青鬓的老叟钓出投奔年轮的涟漪

袅娜的逆光，把乡愁推远

我们爱上了那些行走的标本

河边捣衣声，是古镇的拉链

随着那些吱呀推开的木门

我们在糖水铺的甜味里，启封觥筹交错的赞美

空灵鼓落锤的回音，像爱在寻找一支民间乐队

缓缓渗入黛瓦灰墙

5

太仓，曾是一片海，海水笨拙地搬运沙子

朝拜七夕的太仓，就是朝拜沧海桑田，让星光在早晨

从你身上退却。天青色码头，婴儿般苏醒

走时尝青梅，一颗心形的果核舌面生根

漫长的表达啊，吴语在句尾转音上发酵

我们，永不厌倦水，却只有片刻可以上岸

甜蜜的惩罚，是拍摄你脚印上的温度，海市蜃楼据此成真

这记忆，是在你的身旁虚度时间，磨成——

鹤发鸡皮的老妪，从八宝饭里吃出旧日的果核

栽在五千年后的光阴里，听昆曲，摇一把

一唱三叹的折扇

6

捣衣砧捶打河岸，这一夜，注定有人一年最痛一次血脉贲张

藏匿情话的黑胶碟，在夜晚围着粮仓和客栈

将银河千百次旋转流进人间

不翻阅光年，两只蚕早已熟记丝丝缠绕

重复一次渡河，织女庙供奉唯美历险

喜鹊偏执搭起一座桥，填平天上的渊薮

处处有等待和空心——我织锦、种霞、絮云和饮露

模仿吾爱，也会细说饥馁、霉运，病痛与失意

你说简单的人，会把自我分载参星和商星

留下混在柴米油盐之间共同作品，一床两箸，三餐四季

知晓渐次熄灭的灯火是另一场相逢的仪式

有人在爱河重生，从此与世隔绝。莼羹微温

7

弇山园，我们谈一场宋朝的恋爱

爱是简笔的，瘦梅枯枝泊两只画眉

没有凤箫声动，爱意是头顶上五分之四留白

垂小家碧玉帘拢，描晴好天气下的螺子黛

我种藕，每一孔，一支荷花的前生，戏谑成书

潮湿的心事在黄昏笛声中暗生青苔

太湖石接住闲云带来的微雨，飞溅碎玉，响声惊人

适才舟行，我和你在水面漾出一条直线

音符跃动如鱼儿，小桥流水人家的音律四平八稳

偶而此起彼伏，一定是你用竹筷敲响不同大小的玉瓷杯

米酒酿熟花好月圆，恍惚在小园香径，流萤提灯

笛短箫长隽永，骨头非清奇之人难以领略

我在桥下确认过你的眼神，半盏清茶前

你在弇山园的字迹里韬光养晦，直到——

让我摇醒

8

在沙溪古镇，写一封现代情书

跨过几座桥也许就是粮仓以外了，吴越的木纹

刻上不断更新的桥堍，你在稻花香中等我，等我成熟自落

信纸无字，等我寄稻壳的芒刺给你

等我说，爱本无字，爱本无声，原本仰仗罗盘经成全

像那口磨得晦暗的义井，江湖大浪滔天

井水依旧清甜缠绵，老街香火鼎盛，一世又一世的模板

少一些自怜自艾，我会穿上靛蓝围裙，插一根竹箸入髻

为你捣衣、舂米、烹茶，烫酒，渗透古老的爱意绵绵

推着古镇起伏的水陆出口，看两个出自书房的野孩子

像拒绝流传的两枚邮票，没人能盖戳，更没人拆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