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蓉娥
姆妈打电话来告知,竹园里的竹笋马上可以吃了。十多年前老宅翻建,姆妈坚持留下一片小竹园,每年五月,竹园里的竹笋总是身着“盔甲”,悄悄破土而出,住在城里的孙辈似乎闻到了竹笋的清香,不约而同地想回家看看,看看爷爷奶奶,尝一尝竹园里的鲜笋。
太仓的竹笋多为淡竹,其中分为燕竹、哺鸡竹、蔑竹等。近百年来,太仓人对竹笋的钟爱从未改变。据姆妈阿爸说,燕竹性刚,是做铁锹柄的料。蔑竹性软,用来制作竹篮竹席。哺鸡竹的笋可以吃,微苦,有一点清香,有一点清脆。
得知儿孙们要回家,姆妈阿爸别提多高兴了,一大早就忙开了,晨雾缭绕之中,便到竹园里挑起了竹笋。油焖笋是阿爸的拿手好菜,姆妈利索地剥去笋衣,切成寸段,放入开水锅中,加盐焯烫2分钟,然后捞出沥干水分待用。阿爸则把锅烧热,下油加葱姜片煸香,将笋段翻炒至表面微焦,接着放少许冰糖、老抽,加半碗水到锅中,盖上锅盖小火焖5分钟,一大盆油焖春笋就上桌了。
除了油焖春笋,春天里,太仓家家户户不约而同摆上餐桌的一道菜,就是腌笃鲜了。当然,我家也不例外。姆妈会将自家腌制的咸肉切成小块,几根小排剁成小段,焯水后,小火慢炖。咸肉和小排滋滋冒出香气后,再放入切成滚刀块的竹笋,放点百叶结。这道菜汤白汁浓,肉质酥肥,笋清香脆嫩,鲜味十足,是春天里我最爱的一道汤。
汪曾祺当年写过一幅字:“家居绿竹丛中,人在明月光里”。当年苏轼曾发出感叹:“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竹笋吃进嘴里满口生香,软脆兼备,这舌尖上的滋味,不失为东坡先生的浮世清欢。
自古以来,竹子深深地浸润在中国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商代用竹子做书简,汉代用竹子建宫殿,晋代用竹子造纸。记得小时候,我们江南人常用竹子做篮子、席子、笛子。我们常常挎着小篮子去割羊草,篮子里盛满了儿时的梦想;我们睡在凉凉的竹席上,竹席上洒满了漫天的星光;我们自己制作竹笛,江南丝竹奏响了美妙的青春之歌。生产队里,几乎百分之七八十的农家,宅后都有一个竹园。小芳家的大竹园,是小伙伴们的儿童乐园,男孩子在那里荡秋千、翻跟头,女孩子则用竹枝编制竹环,戴在头上,猜着“爹蓬头,娘蓬头,生个孩子尖头头”的谜语。年长我几岁的男孩会把竹叶对折,放在嘴上吹出好听的曲子。那时的竹园也有好多好多竹笋,虽做法不同,味道也鲜美纯粹。但孩提时代,好像玩比吃更回味无穷。
客中虽有八珍尝,哪及山家野笋香。近年来,好多太仓人拆迁搬入新居,老宅保留的竹园是少之又少。姆妈阿爸十分英明地保留了竹园,让儿孙们在每年五月竹笋生发的时节,能回家看看。苍翠深处,粉墙黛瓦,炊烟袅袅,是生活的静谧。细碎的阳光穿过竹叶间隙,轻风裹着那一缕竹香,弥漫在农家小院。流连在唇齿间的笋香,夹杂着思乡的情结,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