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颖超
我时常会在梦里重现儿时放学回家的场景:背着书包一蹦一跳走到弄堂口,远远就望见三楼亮着的橘色灯光,母亲正站在窗前灶台边忙碌着。一想到今天烧了好吃的,不由加快了脚步。越靠近,灯光越亮,锅铲翻炒和母亲说话的声音都愈加清晰。这温暖的灯光,照亮了心中回家的路。
这间亮着灯的房子,就是我儿时的家。1991年夏天,我跟着父母搬到了位于南园新村27幢的新家。这是一处典型的上世纪90年代职工楼,方方正正,中规中矩。当时周边尚未开发,属于城乡接合部。记得那时南园还没有重建,有个光秃秃的小山坡,是部队练习的靶场。阳台望出去正对着农宅,还有一片菜地,几条小河浜。我在这里度过了几乎整个童年和学生时代。
27幢共5层,每层2户,共10户人家。大人们都是一个单位的,既是同事,也是朋友,孩子们年龄相仿,整天一起玩耍。老房子里的时光,有种大杂院的味道,这家煮了馄饨抬一碗,那家乡下回来捎几根芦粟,孩子们更是每到饭点,很少在自家的餐桌上出现。楼道里时常会响起母亲们的吆喝,或是喊娃回家,或是下雨收衣服,或是借把葱姜、倒点酱油,邻里间其乐融融,胜似亲人。
住在一楼的戚叔是太仓名厨,乐观幽默、厨艺精湛,酒过三巡,楼道里总能响起他跑调的歌声。对门唐叔的妻子王老师是初中语文老师,温文尔雅,受人尊敬,当年中考点拨我复习时,成功押中了中考作文题。二楼杨伯伯是个老牌“暖男”,悉心照料患病的妻子倪阿姨,细致耐心,无微不至,后来阿姨康复了,身体直到现在都很好。前段时间,偶然在朋友圈看到二老庆祝金婚的照片,满头白发的两人喝着交杯酒,我被这样美好的爱情感动了。对门陆叔是这些邻居里相对比较陌生的,只记得他穿着制服,来去匆匆,很少出现。后来,我工作后无意间看到了一则微信推送——“火眼金睛”铸就国门之盾,赫然放着陆叔的名字和照片,我顿时对这位海关“老兵”肃然起敬。我的对门,住着我儿时的好伙伴宁宁,记忆中我们两家的门总是敞开着,来去自由。每到假期,宁宁的阿婆从乡下来照看她,然后阿婆就成了宁宁、我、宁宁表弟表妹、我的表弟等一群孩子的阿婆,陪伴着我们,给我们做好吃的。我和宁宁好久没见面了,画得一手好画的她,和她的父亲一样,也成为了一名出色的文化工作者。阿婆已去世多年,很怀念她陪伴我们度过的一个个美好的假期。一提起黄婶,就想起了楼上永不消失的胡琴声。女儿练习二胡时,她就陪在边上踩着节拍跟着哼,娘俩一个拉、一个哼,寒来暑往,坚持了好多年。女儿八级十级一路考过,不通音律的黄婶,也能将一首首二胡曲目一拍不错地哼唱下来。不久前在路上偶遇黄婶夫妇,得知当年的小琴童已研究生毕业,事业有成,家庭幸福,老夫妻俩平时在上海照顾孙女。和我诉说这些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时光的故事里,总有记忆犹新的美食。味蕾上的记忆,总能把那些美好的回忆定格得更加清晰。27幢里那些关于美食的趣事,依然活色生香,历历在目。记得上小学时的一次六一儿童节,老师让每个孩子带一道菜到学校。戚叔知道了说:“阿牛,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只见他在厨房随手挑了几样食材,三下两下,就做了一道精美的拼盘,取名“迎宾花篮”。这番操作惊得我目瞪口呆,更是让我那天在学校出尽了风头。如今,已是中国烹饪名厨的戚叔依然作为评委活跃在各类美食节、烹饪比赛中,享受着他的美味人生。王老师是新疆人,因此唐叔会烧一手正宗的新疆抓饭,那是一种混合着羊肉、胡萝卜和米饭的诱人美食。每次他们从新疆回来,大家都会聚集到他家,品尝着诱人的抓饭,啃着哈密瓜,欢声笑语飘满楼道。五楼蔡婶的母亲是山西人,老太太每次过来,总会做各种好吃的面食。记得有一次,老人喊我上楼,在热气缭绕的厨房里,煮熟的黏米团子在锅里翻滚,她笑呵呵地盛给我吃,又香又甜,美味极了。平凡的日子就这样在欢声笑语、锅碗瓢盆、饭菜香气、家长里短里一天天平静地流淌着,漫长又温柔。
说来也巧,我如今的家还是在南园路上,女儿学校也在南园路。每天接送孩子时,都会路过熟悉的南园新村。如今的南园,秀甲一方,游人如织,周边崭新的住宅楼,鳞次栉比,美轮美奂。而我们的老伙计27幢,依然静静地伫立在原处,当年的老乡邻大多已经搬走,或含饴弄孙,或求学创业,或在外打拼,经营着各自幸福的生活,续写着27幢的美好故事。我偶尔还会回去看看,在楼下静静地站一会儿,透过底楼的纱窗,仿佛看见父亲和叔叔们正在打牌,依稀间似乎听见楼上小伙伴们唤我:“阿牛哥,快来我家玩!”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