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放
前天,夜去超市,见有快剪,看小伙手艺不错,也就少了洗这一环节,不妨一试。反正马上回家,要洗澡;反正油性发质,吹得再笔挺,一会也就蔫了。
等还是要等的,在这片刻,突然想起一句俚语,“剃头担子一头热”。想这世上总有无奈、悲惨的事,比如碰到个高冷的美女,比如碰到个喜欢洗脑的,那昏昏欲睡的会场。
比如,早先还有那货郎担,走街串巷地吆喝:鸭毛鸡毛换糖吃。比如,“笃笃笃”,卖糖粥。
糖粥以玄妙观最为丰富,以望星桥南堍的那碗,最为窝心。九十点钟,从图书馆出南校门,西侧便是。那糖粥担的主人,戴一顶罗松帽,暖和。
还有茶担。
最早听说茶担,是听外婆讲的,她说我娘舅公公成了茶担。我知道娘舅公公明明在中泠书场做服务员,怎么是茶担?茶担是什么?外婆讲,他家原先开茶馆兼书场,公私合营后,成了襄理。现在是跑堂。
搞不太明白。茶担与跑堂、服务员似有关联,倒使我想起一个人,不得不提,他不但有绝活,还救过我的命。
那是1982年的冬天,下午打完排球,与老袁几个相约去宫巷的清泉浴室。或是因为刚运动过,肚子饿,又冒着凛冽的寒风走去。又或因澡堂里的人太多,空气不好,我下浴池刚泡不久,人一软,便瘫了下去。老袁急呼,快快!有人昏忒哉!此时,但见一年长的服务员一面叫“不慌不慌!你拖起来”,一面三步并作两步走,取一木勺,从冷水池中舀了几勺,劈头盖脸浇来。一激灵,我便彻底醒了,只是身子软。老袁张罗着要送医院,那服务员说,不妨,躺一会就好了。张罗着请躺着的顾客腾出榻位,与老袁一起搀我躺下。
这是事后老袁绘声绘色说与我听的。
此后,我去清泉浴室,打听到那服务员姓潘,道了谢。
潘师傅的手艺不一般。他的过人之处有两项:一是他工位前生有一煤球炉,煮着一大锅毛巾,他可直接从沸水中取绞。二是他送热毛巾从不送到顾客身边,而是飞。飞的手法类似东北二人转飞手绢。通常,随他一声“来了”,热毛巾便可从浴室的一端,准确无误地飞到需要的客人手中,最远的估计有二十来米。
享用这热毛巾也有讲头,据我观察:一是浴客有别。有榻位的浴客是贵宾,起码有三次。一次是刚出池,擦水的,上下两条毛巾;一次是睡醒时;再有一次是起榻穿衣前。而衣服用一丫叉挂到墙上的,如我等穷学生,就一次。出池时飞一条全身上下擦擦。
也有特需的,则需喊一声“来了”,通常隔空甩根烟给潘师傅。马上,潘师傅会回一声“来了”。
还有一潜规则。有时客人多,榻位不够,潘师傅会走到某客人前,递上块热腾腾的毛巾,甚至还递上根烟。这时,这位顾客会快快地起身让位。否则便是不识相的嫩头、软壳蟹。
昨天,到拙竹别院喝茶。说到茶担,众人说了不少茶担的故事,尤是坤桃兄,他说他插队香花桥时,茶担也是门吃得开的行当。
乡下办红白喜酒,当年仪式没现在热闹,主人家最为重视的是两个人。一个自然是烧菜的作头师傅,类似于现在的厨师长;另一个是物色好一个茶担。这茶担既是小工头头,还兼司仪。一般具备以下几个条件:首先是有“吃饭家生”。家中得备有喜幛等婚礼现场布置用具,几十条毛巾、十几副板扃、几十桌碟筷和茶水炉子。二是叫得动。茶担头头是现场的指挥员、调度员,比如婚礼现场的布置,比如上大菜前的吆喝、放炮仗,比如协助本家视来者亲密贵疏安排席次,穿引每桌不空出座位。三是拎得清。他要眼观六路,能见貌辨色,负责好新亲等重要贵宾的接待和服务,比如递热毛巾、斟酒。舅老爷起码要递三次热毛巾。坐定、上热菜、蹄髈大菜后,茶担送热毛巾,受者要还礼,一般每桌自然形成的桌长会回敬一二支喜烟,舅老爷则要在他回收毛巾时,在毛巾中夹上两毛、五毛,甚至更多钞票。钞票一定是夹在毛巾里。当时的人讲究。四是他要拿得起,拿得出,各种活都会做,时刻做到缺位补位,不至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总之,主人家办事,请好一个茶担头头,不但省力,有条不紊,更能保证婚丧大事符合当地风俗,不至遭人闲话。
七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头头自然重要,下手也不可或缺。一旁的建国说,他们老家跑堂传菜的也叫茶担。这些茶担都是隔壁乡邻、亲朋好友,义务帮忙,不收工钱的。乡下是很看重这些的,倘若谁家办事体,不去帮工,是要被人牵头皮的。比如,有一富贵,进了城,宅基上、队里人家办事体,只是去吃酒,十指不碰阳春水,甚至礼到人不到,等他叶落归根,在老家办白事,几乎没人去帮忙,多年之后,还常被人提起。因此,建国讲,他再忙,只要得报闻讯,定会赶到乡下帮忙,其他做不像,做三天茶担,腰酸背痛。
建国讲,好在这几年,老家红白事都在村里的会所中办,传菜也用餐车推,省力了不少。热毛巾不卫生,改用餐巾纸了。拆迁了,老宅基的、队里的分散住进了高楼,人情少了。对面的陆老师说,估计茶担这一非物质文化现象,以后会逐渐消弱,或者转换成别的样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