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镛

　　上世纪50年代，参加农业劳动是学校教学中不可缺少的一环。这年秋末，我们太仓县中学初三年级被分配到璜泾公社新华大队参加种小麦劳动，时间为一周。学校在城厢镇，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到距离学校30多公里外的生产队呢？在动员大会上，校领导明确说明，新华大队是省级农业先进集体，社员干劲足，生产收成高，到那里去支农劳动可以使同学们得到更多的教育。

　　当天傍晚，我们打着“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横幅标语，列队走向太仓轮船码头。班主任告诉我们要坐将近一夜的机动航船(也称小火轮)。轮船驶出码头，不少同学还是第一次乘坐，很是好奇，争着靠船舷的座位。船刚从城北河转向盐铁塘，只见西岸边灯火通明，一群大小不一的小高炉个个直冒烟火。航船向北慢慢进入乡间航道，月光朦胧，雾气升腾，隐约可见河边几处农舍后的小竹园里不时闪出手电筒的点点灯光，几个人影似乎拿着大网东奔西跑。班长见识多，喊着：“他们在竹园里抓麻雀除四害呢！”

　　船只从盐铁塘转弯进入七浦塘，此时天色更暗了。毛姓语文老师大概是为了给似睡非睡的同学们提神，忽然大声说：“同学们，你们知道关于太仓的古诗吗？” 同学们一阵摇头，接着，他慢条斯理地给我们讲了宋代苏州诗人顾逢的《太仓道中》一诗，也许是因为特殊的天时、特殊的地利以及特殊的人和，至今我还记得：“露气侵衣月满船，梦回依约五更天。枕间听得鸣鸡犬，知在谁家村上眠。”慢慢地，我们靠着船座进入梦乡。

　　不知何时，听一同学大声喊道：“快醒醒，看前方好像是璜泾镇的西塔。”大家顿时从睡梦中醒来，纷纷揉着双眼挤向船舷。“那真是宝塔。”“一共有几层？” “四层？五层？”天蒙蒙亮，我们下船整队踏上到新华大队的“大官路”。清晨，天色渐亮，天高气爽的初秋呈现在我们面前，片片收割完的稻田，田埂上堆着垛垛稻子，谷物的清香直冲我们脸颊，弥漫我们全身。田野里，小鸟鸣叫，给我们整齐的脚步作伴音，被老牛翻耕的块块黏土在朝霞里闪着深褐色的光亮，似乎在呼唤我们早点儿下种，期待明年的丰收。

　　很快，我们在带队老师和当地生产队长的指挥下，入住农家客堂间，主人家已为我们在清空的地上铺了厚厚的麦秆作褥子。放下行李后，我们又来到邻家的客堂间，那里是我们的食堂，屋里整齐地排着多张八仙桌和配套的长条凳。我们的伙食和生产队的社员完全一样，早晨肉馒头或油条加稀饭，中午晚上是有荤有素的三菜一汤，米饭随便吃，吃得饱吃得好。劳作时间也完全和社员一致，每天三个时段下地：一早起床首先下地干上近两个钟头，然后回住处洗漱吃早饭，接着上午下午两个时段干活，直到摸黑回屋。

　　那个年头，农活都是靠人力和耕牛劳作。在耕牛翻地前，社员们已把畜粪、河泥等土家肥均匀地撒入田间，耕牛翻地后就需要人工用铁搭把大块的泥土敲碎砸细，然后再撒入麦种，最后用铁搭刨土，使种子入土。撒麦种和最后的刨土是精细又有技术的农活，由农民们操作，我们学生干的是翻地后的第一步，先由老农给我们作示范，然后每人领一把铁搭作业。社员们是一人干一垄地，我们则是两人一垄学着做。

　　一个星期的劳作，使我们深深地感受到农民的艰辛。毛老师在我们结束下地的前一天中午，又给我们讲解了唐代李绅的《悯农》：“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们都说小学学过了，但毛老师说：“通过这一周的种麦劳动，你们是否理解更深？”他用四个字来概括这诗，“锄、汗、餐、辛，最后收获一个字——‘惜’，要珍惜爱惜劳动成果，这样我们的人生就升华了，也就可以成就一个大写的‘人’字。” 确实，老师的讲解使我们的认识上了一个台阶。

　　一个星期的种小麦劳动很快就结束了，最后生产队为我们准备了丰盛的晚餐作为送别礼物，可惜当时没有照片更没有录像留存，但社员们的深情厚谊我们永记心头。

　　往事可以是一缕烟，岁月却永远是一首歌。一次小火轮的夜航，一次种麦的劳作，永远留在我的脑海里。航船与河浜，西塔与田野，铁搭与土块，麦子与诗词，农人与老师，在我的记忆里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