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年亮
周而复始地忙,不觉春光流逝。
有一段时间,忽然发现下班时间到了,同单位的妻子却不来叫我一起回家。短信不回,电话不接,恼火地在车库徘徊、张望,猛抬头却发现,娇小的妻子正蹲踞在学校阔大的草坪上,似在寻觅,似在采撷……走近一瞧,或稀疏,或茂密,草坪上到处都是鲜嫩的马兰头,星星点点,丛丛簇簇。举着塑料袋的妻子粲笑若飞,一次次向我邀功。自从我写过一篇《校园荠菜》之后,她已经认定我喜食野菜,把我当成“野菜控”了。
太仓马兰头通常的吃法,是将新鲜的马兰头洗净剁碎后与煮熟的蚕豆瓣伴食,佐以数滴芝麻油,鲜美无比。往年的春天,自有岳母或妻子的舅母做好送来,可现在她们拆迁进城了,我只能自己动手。我惯常的做法是淮扬菜系,于是用鸡蛋爆炒马兰头,倒也风味独特。
食之愈香,炒之愈勤,妻子也采之愈快。年轻的女教师们纷纷效仿,校园里掀起一场又一场“马兰头之约”。妻子收获最丰,居然供大于求,有所囤积。做法是用开水将马兰头焯软,捏成一个个青团存放在冰箱里。
大约持续两周,马兰头炒蛋一直是我晚餐桌上的下酒菜之一。在我举杯沉吟,或举箸饕餮间,妻子面有得色,一个劲地诱导我谈谈感想,说说感觉,再写写感受……
我笑而不理。
恕我寡陋,马兰头似乎也没有多少古老的意蕴。《诗经·召南·草虫》:“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蕨”又叫拳头菜、猫爪、龙头菜,“薇”是野豌豆,现在叫大巢菜,都不是指马兰头。《诗经·周南·芣苢》:“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芣苢”是车前草,不是马兰头。《诗经·召南·野有死麕》:“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白茅”更不是马兰头。其他如“柔荑”“荇菜”等似乎都不是指马兰头。倒是有一首童谣“马兰花,马兰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勤劳的人们在说话,请你马上就开花”被编入了幼儿园教材,流传甚广。
在我童年的印象中,马兰头更多的时候只是姐姐竹篮里的猪草。我最苦的一段时光是间或喝一两顿麦片粥,野菜树皮为食的生活我并没有经历过,所以也说不上对马兰头情有独钟。像饿死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兄弟以野菜为生,对马兰头之类青眼相看的感觉我更加没有。
吃着原味的野生菜蔬——马兰头,总让人精神倍增。它全无作假之疑,更无中毒之忧,让人忘形于天地之间,仿佛回到了古人的赋闲岁月或隐逸时光,无拘无束,自由自在。陶渊明说:“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杜甫说:“不嫌野外无供给,乘兴还来看药栏。”朱敦儒说:“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我现在吃马兰头的感觉跟他们有的一拼。微醺之际,马兰头的苦涩和清香浸透舌尖,溢满齿颊,让人有访客之心,让人有归乡之意,让人有怀古之情,让人有云游之志……
匆匆以一首小诗作结,题为《醉食马兰》:
盘飧兼味有马兰,
咀嚼春光意阑珊。
青山酹遍人未醉,
低斟浅唱信手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