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桂红
空荡荡的乡间小路上,阳光洒落,麻雀上天入地自由自在。午后,小路东西两边,三轮车、电瓶车、自行车陆续聚过来,不急不慢,车轮后没有尘土飞扬,只有落叶慢慢地飘着。到了路中心,车子停好,麻雀就被赶到了田间。
装在竹筐、竹篮、蛇皮袋里的蔬菜随地摆开,在自带的小板凳上一坐,大家开始嘎三胡,仿佛又回到了原来一起住的老宅基上。一边聊一边用粗糙干裂的手整理菜,等着买菜的人来,把卖相最好的推荐给人家。
卖菜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他们固执地爱着土地和纵横田间的小河浜。每次聊到老宅基上的日子,就像一场梦境,很多人至今还处在混沌中。离开祖辈生息的土地,拆迁后,大部分人住进了商品房;一小部分人因为子女城里有房,拿了乡下的宅基地造起房子,虽然再次有了归宿感,但周围不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和物了。
土地是他们的身体,小河浜是充满活力的经脉。某一天,有人骑着车,驮着一筐菜,来到这条路上卖(这里原是大队仓库场,现在成了一条连接城乡的马路)。接着,老宅基上的老人也陆陆续续赶来卖菜。上午挑菜,中午整理,午后早早来占个好位子(每天也就三十来个摊位)。
下午两点左右,小集市热闹起来。附近的、镇上的、城里的,开着电瓶车、汽车过来。蔬菜新鲜、价格便宜,超市里的菜没法比;萝卜带着泥,青菜沾着些许露水,碧绿生青,白白嫩嫩,瞥一眼就想买几棵回家,晚上炒上一盘。
人来人往,询问声、讨价还价声混杂在一起。看到一个竹筐里菠菜干净整齐,有人问了价格后买了两斤。旁边摊位上的阿婆笑着推了推这个摊主阿婆的肩膀:“刚刚还说菜卖不出去,喏,人家一买就买两斤,现在我眼热你了。”摊主阿婆咯咯咯地笑。
小集市摊位上的菜品种不多,大老远来卖菜,攒点小钱,主要还是为了和老宅基上的乡邻聊聊心事,凑凑热闹。几棵黄芽菜、一篓青菜、几只萝卜就是一个摊位了。有的拿来一蛇皮袋菠菜,看着没有多少分量,算一个摊位。还有自家树上采下来的二十来只红彤彤的柿子、一小捆绿油油的葱放在一起,也是个摊位。一个下午,就十几块到几十块的收入。
这边小集市买菜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只收现金,不用微信和支付宝,第一次来买菜的人往往会空手而归。镇上和城里的人都惊讶,如今怎么还用现金支付的方式,建议他们弄个二维码。种青菜专业户顾阿狗讲得头头是道:“我们这个年纪,不会摆弄手机,微信支付宝的码都是子女帮着弄的,弄好了,卖菜的钱都到了儿女口袋里,怎么开口和他们要。收现金么进我的口袋,手里有点钱终归活络点。”
旁边几个卖菜的阿公阿婆点头附和着:“小辈们现在负担也重,房子、车子、贷款,孙子孙女上学也是一笔大开销。我们身上有钱,急用也可以派派用场。”说着说着,一旁附和的人都笑了。
小集市最热闹的是鱼摊, 摸鱼的人前后脚赶到小集市。几个面盆一摊开,人很快聚集在摊位前,看的人比买的多。夏天虾多鱼多,冬天虽然鱼小,但销路也还可以。陈阿生就是个看卖鱼的常客,他不喜欢打麻将,拆迁后跟着子女住进商品房,感觉没有了让自己播种的地方,也就无法再奢望收获。每天午后,就喜欢骑着电瓶车赶过来轧闹猛,分享老朋友来自土地上的收获。每天电瓶车停好,捧起一只保暖杯,这个鱼摊逛逛,那个鱼摊看看,递上一支烟,和旁边的老熟人讨论哪个摊位上的鱼好、价格便宜。随后会给买鱼的人做参谋,说着挑鱼的诀窍,特别是要注意靠近工厂的塘里的鱼,悄悄劝人家不要买。如果有人听了他的建议买下了鱼,陈阿生会拍着胸脯说:“听我的不会错,你晚上烧好吃吃看,包你好吃。”
随后又把各类鱼的制作方法说一遍:“鱼头鱼尾烧青菜,鱼身腌一夜,明天做糟鱼汤,打耳光不肯放。”
最后会多上一句:“多给一块钱辛苦费,大冬天的下水摸鱼不容易,这里的鱼比城里的便宜。”买鱼的毫不犹豫多给个一两块。卖鱼的接上一句:“阿生,隔天到我家喝杯老酒。”阿生心情一下子舒畅起来。
小集市鱼摊一般有四五个,冬天不定,有时候就一两个。西北风一刮,鱼藏在水草深处不动,只有早上太阳出来,把水照暖了,鱼才会游动起来。集市上摊位多少,要看每个人收网后的运气。
那些摸不到鱼的,也不在家闲着,常到小集市逛逛,自带小板凳在卖鱼人旁边一放,坐下来听摸鱼的人闲聊。把每个摊位都当成自己的摊位,帮着一起吆喝。
今天在小集市上看到王老头在,把他盆里还剩下的几条鲫鱼、一条大白鱼都买了,王老头笑得满脸褶子,一边杀鱼一边对旁边的人说:“我自己的工资卡交给儿子,出来卖卖鱼么就是外快,等会儿去买瓶破黄酒(十几块一瓶的黄酒),还剩下几条小猫鱼,回家田里弄棵青菜一道红烧,下酒菜着落了。”
王老头把盆里的水倒干净,绑在自行车后面,和几个看客几句闲话后道别:“我去买酒了,老太婆在家等我呢,明朝会。”
他骑上自行车回家去了,大家一句接一句:“王老头想得开的,工资给了儿子,自己还出来赚外快,基本天天有老酒钱,运气蛮好的。这把年纪每天晚上咪一口老酒,还有啥想不开的。听说他今天还网到了一条大鳜鱼不舍得卖,周末孙子要带女朋友回家。”
“王老头的子女也是孝顺的,拿了乡下的宅基地,前有一块菜地后有河浜,神仙过的日子啊。”
菜、鱼卖得差不多时,天渐渐暗下来,小集市散了,最后一辆三轮车在落叶中吱嘎吱嘎地往小马路西面骑去。马路两边的树叶还在不停地落,风紧一紧,叶就落得多一些,有的枝干已光秃。不晓得这小集市还能存在多久,是否会像落叶一样,在这些老人远去后就消失了,心底的乡情也断了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