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放

　　牛踏扁是毛豆的一种，在太仓多有种植，以新毛罡门泾一带出产者为上，称毛板青。牛踏扁与新毛芋艿齐名，是太仓一地的特产，也是拥有中国地理标志的物产。其最大的特点是豆荚大、豆粒扁、色泽青、吃口糯。

　　新毛原来叫毛家市。“毛家市焰火逐节放”，是太仓的一句俚语，可惜这一习俗已为历史湮灭。制作焰火的主要材料是火药，据志书记载，元明时，为抵御倭寇，茜泾城里制造过灰罐等火器，威力巨大。可见太仓人也曾尚武。

　　追溯太仓人的原创力，以我所见，当从现今城厢镇大丰、电站村一带的先民开始。是他们在家门口的河汊上率先建筑起了闸门，开始了与水的博弈。这一事迹，有说是在大禹时，我认为可能要晚一点。因为太仓最早的先民出现在4500多年前的冈身上，有维新遗址为证。冈身是海洋生物遗骸冲积而自然形成的堤岸。冈身之外当时很可能还是一片刚刚成陆的沼泽地。而大丰、电站则在冈身之外。“罡”与墩不同，它是在平坦地区自然形成的一块较为显著的高地。罡门，应该是为防止水患，人们在冈身外高地周围建筑起的排灌设施，这在志书上有笼统的记载。现今，当地还保留有罡门泾、罡门路等地名可作佐证。

　　罡门内，这块小小的高地，竟是太仓先民最早开荒拓土出来的耕地，竟孕育出了中国地理标志的新毛芋艿、毛板青毛豆；竟出土了见证太仓因港崛起、开拓海洋，现为博物馆镇馆之宝的宋船；竟诞生了著名的金石学家、太仓三大状元之一的陆增祥。地杰人灵，物华天宝，它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

　　扯远了。

　　千百年来，毛板青、牛踏扁和大宗毛豆遍植吾邑，生民受其恩泽，不胜枚举。

　　辛劳的老牛，农人喂之以黄豆，助其恢复体力。炒一份碧光生青的毛豆，平添了生活的色泽。而由此派生出来的茭白炒毛豆、酱瓜炒毛豆等，则丰富了农家的餐桌和市民的味蕾。馋嘴的小孩，当然还有妇人们、来访者，有了糖豆、笋豆、毛豆结等等零食。

　　食物不仅因此而丰富，妇人们也因种毛豆、采毛豆、剥毛豆、制作毛豆，聚集在一起，衍生出了无尽家常，欢乐、懊恼，甚至争斗。男人们为补贴家用，走出了家门口，不辞劳苦，开始到集市上兜售毛豆。亦农亦商，这实在是一伟大的进步。

　　听我伯父讲，牛踏扁的来历是因为毛豆被牛踩过而变得又大又扁。新塘的墙里地处麋场泾畔，那块肥沃的土地原是大文豪王世贞家的麋鹿场。不知从哪代起，墙里多种植好手，几乎家家户户都种小经济作物，出产的山药、毛豆、韭菜、黄萝卜等等深受四乡八邻的欢迎。我叔公曾随左邻右舍到毛家市，以及新塘市、岳王市、方家桥、三家市、陆渡桥等地收过牛踏扁，贩到上海市卖。

　　市，是集市的简称，最早是指人们交换物资的场地。我观察到：太湖流域，基本上3里一市，6里一中市，20里一大市。后来，有先行者专事买卖交易，在市上定居，逐渐有了房舍，有了街道，有了镇。镇，是管理的意思。古代，最基层的行政管理机构是县衙门。县衙门一般设立在大镇上，为了防御和管理的需要，又都筑城开市，城市因此而出现。太湖流域，地形平坦，物产丰富，人口茂集，交通便利，最后形成了三五十里一城市的格局。

　　这样的市镇分布，我想与农耕时代人们因满足不同生活需求，外出交通以步行或乘船时间直接有关。比如，最基本的农渔产品交换、日常生活用品的采购，即便是吃个早茶，以步行半小时到达为宜，因此有了众多的小集市。所需要求越多，行程也就越远。我一堂姐居新塘，今年已是70多岁，她这辈子进城屈指可数。因为她晕车，上街靠的是步行。上大市巨镇，路程以半天、一天计，当天上街往返，脚力不够。

　　又，“东乡十八镇，沙头第一镇”，指的是沙溪乡脚众多，它的经济、文化辐射力遍及太仓整个东北乡，甚至邻近的常熟小乡镇。

　　吴人尚武，更何况濒江达海的太仓人，自然更富挑战、冒险精神。到了农耕社会土崩瓦解之时，他们求生存、谋发展，活动半径更是迅速扩大。据说我叔公当年贩毛豆，除了肩挑，他还有一辆独轮板车。他初次远行，适逢奉浙大战，太仓嘉定交界处筑了好几十里铁丝网戗篱笆，还有水深浪急的浏河塘。但他们还是毅然剪铁藜、钻篱笆、渡浏河，冒着危险将千辛万苦收来的牛踏扁、山药等农副产品，手推肩挑到闸北，一路走街串巷卖时鲜。一季下来，他在场前翻了个安身的草房。

　　抚今追昔。我遥想，或正是因为祖辈们的叫卖，上海人才认识了太仓的牛踏扁，风靡至今。也正是他们推着板车一路叫卖毛家市牛踏扁，上海人、苏州人，将上等的牛踏扁称为了毛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