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周刊·墨妙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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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2月31日 星期五 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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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浓雾

  

  

  □杜曦

  

  12月22日,太仓起了一场江南罕见的浓雾。

  晨起,天与地被笼罩在一团混沌而迷蒙的白茫茫之中,熟悉的楼宇、树木、路标都不见了,一米开外不见人和物。我的车跟着车流缓慢地向前蠕动,去往殡仪馆,送父亲最后一程。

  父亲1962年毕业于声名赫赫的四川省眉山中学,因为家庭成分较高,无缘大学——这是父亲永远的痛楚和遗憾。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高中毕业生也算是知识分子了,因此,父亲得以回到校园,执教一生,桃李天下。

  我也是父亲的学生之一。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全科”老师。我的语文是他教的,他教我写第一篇作文《记一次义务劳动》。到了初中,教我和同学们学习鲁迅的《祝福》,为我们描摹祥林嫂的惨状。我的数学是他教的,还记得他拿着三角尺给我们讲勾股定理。我的自然是他教的,讲台上,他一手叉腰一手托天,绘声绘色地形容积雨云无法承重即将大雨倾盆。我的美术是他教的,教我画出第一幅涂鸦之作。甚至我的体育也是他教的,带着我们跑操、跳绳、踢毽子,在土造的乒乓台上打乒乓、在简陋的操场上做第五套广播体操。父亲身材高大,颇有威严,同学们都有点儿怕他,我也一样。可大家又特别喜欢上他的课,他的课讲得深入浅出、生动有趣,常常在笑声中就掌握了知识,还记忆深刻。但有一点,谁也不能在他的课堂上开小差、做小动作或者窃窃私语,他严肃起来可是眼神锐利、不怒自威。其实,父亲天性幽默,具有在聚会时逗笑众人的能力。每年春节家族团年,他的模仿秀是保留节目。他擅长捕捉被模仿者的瞬间表情,再惟妙惟肖、略带夸张地表演出来,总是能让观者捧腹。

  父亲口才也极好,每周一的例会上,面对数百师生,他布置任务、下达计划,神态自若、声如洪钟、有条有理、侃侃而谈。他的毛笔字、粉笔字、钢笔字都颇有功力,学校里的标语、横幅、黑板报、排课表由他承包多年,随处可见他的笔迹,笔力遒劲、力透纸背。他常常批评我的字,也在我小的时候手把手教过、花时间和精力训练过我,可惜我终是辜负了他的期望,至今一笔烂字愧对他传给我的笔墨纸砚。

  父亲和大多数的四川男人一样,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掌握着生活的智慧。他烧得一手好菜,泡菜鱼、白片肉、凉拌鸡是他的拿手菜,一锅冬寒菜稀饭也能熬得格外香浓可口。当年我的先生第一次上门,一道简单的青椒肉丝便让他折服于老丈人的厨艺。他养刁了我的嘴,一度我只吃他做的鱼、只吃他做的肉、只吃他做的鸡。如今,鱼还是那鱼、肉还是那肉、鸡还是那鸡,我却再也吃不到父亲为我烹饪的佳肴。父亲甚至还会自己动手做小椅子、小橱柜,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这样的生活技能常常给妈妈和我带来小小的惊喜满足。他给我做的小椅子,在我成年之后,跟着我出嫁远方。

  从小到大,父亲给我的谆谆教诲不计其数,铭刻在心的有三条:

  “没有我和你妈妈的允许,不能接受任何人给你的零食,熟悉的人也不行。”——当我年幼的时候。

  “抱1%的希望,尽99%的努力。”——当我谋事的时候。

  “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当我感叹世态炎凉的时候。

  父亲八十岁以后,身体渐渐衰弱,时不时地,会跟我念叨身体的病痛,但日常起居仍然可以自理。他走的当天,一日三餐如常。中午的时候,我张罗着给全家人例行地一月一换筷子,父亲说他的不用换,当时我心中略感诧异,但也没作他想。现在想来,或许冥冥之中,父亲已有所知。傍晚,父亲吃了我做的鸡汤馄饨,我对他说:爸爸,你早点睡吧。这是他清醒时听到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这一睡,就是长眠不起。每每念及于此,心中大恸。夜半,父亲急送医院,虽然终至不治,但他老人家走得十分安详,没有痛苦,没有挣扎,含笑九泉。

  手捧父亲的骨灰盒,从殡仪馆出来,驶上大路,笼罩了半天的浓雾倏忽散开,阳光洒下。这样的浓雾在江南冬季并不多见,但在我们的老家川西坝子,几乎是冬季的日常。这场浓雾应是故乡的使者来接远方游子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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