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鼎元
按本地习俗,吃罢年夜饭,老汉我又痴长了一岁。说来可笑,在一些人的眼里,我这年龄会自如伸缩,譬如,时而被称为弟弟,时而又秒变阿公、老头儿。对此,我充糊涂,不予计较。
清早,我年轻着呢。且看卖菜的村妇,见了我便喊得亲热:“弟弟,来买来买,新鲜蔬菜,刚刚从田里挑出来的!”细看村妇,乃半老徐娘,风韵犹存,我却已是两鬓斑白。她怎么叫我“弟弟”?噢,我早起刮过胡子,嘴边光溜溜的,瞧着年轻;才喝过龙井茶,提神醒脑,显得精神。错!村妇之意不在我,在乎买卖之间也。看她叫得殷勤,老弟我领情了,就买她的新鲜蔬菜。按她说的价钱,称菜,付钱,走人。忽听得,背后又响起她的呼叫:“弟弟慢走,还有找头嘞!”原来,村妇发现少找我1元钱,急着要补我零钱。这老姐儿不但嘴甜,良心也不坏。前头又有菜农老嫂子喊我“弟弟”,催我买菜……沉浸在浓浓的乡音乡情中,我深深地陶醉了。
傍晚,我却变得老迈。外出散步,与熟悉的街坊少妇相遇,站住,寒喧几句。紧接着,少妇便催促怀抱的小儿,“叫阿公。”孩儿便朗声地叫我阿公。天还是那片天,地还是那方地,我还是那个我,一日之内,早晨的弟弟却已秒变成阿公。真是,朝为青丝暮成雪,流年暗中偷换。但我承认我是货真价实的阿公。我哄孩儿说:“乖囡,阿公欢喜。”孩儿“阿公”便叫得更欢。才别少妇母子,又遇居民组长。见我穿得单薄,小组长大姐立刻送关怀,殷殷地叮嘱我,“多穿点衣裳,你已经是老老头了。”领导言之有理,老老头不抗冻,一旦着凉,会生病的。言外之意是,老头儿休得逞能,胡发少年狂!小组长大姐忠言逆耳利于行,小民我谨记不怠——人老了,不被嫌弃,反而还受人关爱,我的心里头高兴啊。
还有更搞笑的桥段。那天,有外地果农在我家门口叫卖鲜桃。老妻素来喜食桃,便急忙忙地叮嘱我,拣熟透酥软且品相完好的桃子尽管买,反正家里不差钱。她是君子动口不动手,挑桃看秤付钱,一应琐事皆由我操办。选定的鲜桃个个红润饱满、颜值极高,老妻看着极是中意。买卖公平,银货两讫。却见果农语出惊人,对我说道:“看你对娘孝顺,加送一个桃子。”我忍俊不禁。果农信奉孝道,是个性情中人,令我刮目相看。但他目力不济,居然指鹿为马乱弹琴,错把我夫妇一对老鸳鸯当作了母子俩。怪只怪老妻一头苍苍白发,蒙蔽了果农的双眼。我倒不在意瞬间的关系错位、伦理颠倒,但老妻的脸上已是阴云密布。这可如何是好?好办。在我们乡下,流传有“骗骗小娘子”一说。我想,老娘子也该骗得她开心才好。我便安慰老妻说:“我看你皮肤彻彻嫩,眼睛水耀耀,人是一点也不见老,就是头发白了点。不过,我不嫌弃的。”骗得老娘子郁闷渐消。
天增岁月人增寿,人的年龄只增不减。老年人还是忘记年龄的好,以免徒生烦恼。因此,无论别人视我为弟弟,还是阿公、老头,我都一笑了之。我只求心理年轻,心态平和,珍惜并过好每一天。那样,就会岁岁年年青山在,不尽柴薪滚滚来,平安和谐,健康长寿,活得有滋有味——这才叫夕阳无限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