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末,整理旧物时翻出了一幅“松鹤延年”的年画,虽然由于岁月的侵蚀,纸质已然泛黄,但画上的苍松和仙鹤仍栩栩如生,背面学生稚嫩的题字和签名也清晰可见,不由勾起了我对旧时过年的一道风景——年画的记忆。
小时候过年,我们小孩除了期待有鱼有肉有新衣外,还喜欢漂亮的年画。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人们的生活水平普遍不高,家居墙壁大多不讲究,至多过年时用石灰水粉刷一下,不少人家则是任墙壁自然泛黄。对于墙壁的装饰美化,在我的印象中,那时大户人家多挂名人字画,而普通百姓则将价廉物美的年画贴在墙上,既表达美好的祈愿,也作为一种装饰。所以一到腊月,年画市场就十分火爆,随之也就开启了我们小孩围绕年画的玩乐之旅。
首先是跟着大人去买年画。只见店里、地摊上,那么多的年画,或挂在墙上,或铺在地上,或荡在铅丝上。画面上,仙鹤伸着长长的腿胫,弯着长长的脖子,伸出长长的喙,梳它的翎;凤凰拖着长长的彩尾在云上盘旋;画中的那朵牡丹特别大,围圆可比家里的吃饭锅。还有诸葛亮披着长长的外袍戴着奇怪的冠儿借东风;孙悟空戴着长长的雉鸡翎,抡着金箍棒追打妖精;白素贞把许仙护在身后,挡住了一心要杀他的持双剑的小青;而贾宝玉和林黛玉则坐在山石上静静地看《西厢记》,边上是纷纷的落红。最有趣的两张,一张上面是一个光屁股娃娃抱着一条胖鲤鱼,咧开嘴笑嘻嘻,笑声似乎能透出纸来让人听到;另一张上面是一群小老鼠吹着喇叭唢呐,嘀嘀打,嘀嘀打,呜哩呜哩哇,抬着小轿子娶媳妇。新郎拖着长长的尾巴,穿着袍儿套儿,鬓上还戴一朵牡丹花……啊,实在是太好玩了,简直勾我们小孩的魂!
于是,在大人东挑西拣的时候,我们就在花花绿绿的年画之间,边指手划脚地看,边窜来窜去地玩。往往大人买好了年画,却不见了我们的踪影,只好扯着喉咙喊我们的小名。
接着是在张贴年画时,我们抢着帮大人打下手,捣浆糊,递年画,感到很好玩。特别是让我们看贴的位置是否准确时,更是玩性不改,只顾欣赏画中的人物形象和色彩,哪管贴得准不准,所以往往乱说一通遭到大人的埋怨。当新年画使满屋增辉时,我们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当年帮着贴年画是我最为喜爱的一项家务劳动。
而每年换下来的旧年画也是我们小孩的“最爱”之一,那是我们新课本的包书纸。当年我最喜欢用连环画式的年画包新书,名义上是“废物利用”,其实既可以保护新课本,又可以完整地保留小画面让我继续欣赏,当然也让钟爱的年画延续了生命。
光阴似箭,斗转星移,时间的骏马飞驰到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随着改革开放,中国大地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民精神文化生活日趋丰富,年画市场也风生水起,迎来了新的春天。这时的年画种类繁多,题材相当广泛,当年我所见到的年画就有《杨家将》《鲤鱼跳龙门》《穆桂英点将》《八仙过海》《猪八戒背媳妇》《木兰从军》《嫦娥奔月》《贵妃醉酒》等等,真是应有尽有,让人眼花缭乱。年画的价格也不贵,一两块、两三块钱一张。这些年画在那个年代承载着人们驱邪纳祥、祈福禳灾等希望和家居装饰美化的重任。而这时我已开始了教师生涯,就在一次临近寒假身体欠佳时,班干部代表同学们前来探望,并别出心裁地送了一幅“松鹤延年”年画。虽然题字“祝老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有点超前,因为我当时还属学校中的青年教师,但学生们的真情令我感动。后来经历了数次搬家,但这幅年画我一直保留了下来。
然而,随着社会经济的迅猛发展,人们生活水平的大幅提高,处处都是新风景。不加装饰的毛坯墙几近绝迹,各类粉饰涂料,特别是漂亮的成幅墙纸等已成为居家墙壁装饰的标配,再加上壁挂画纷纷上场,尽管我们的年画也与时俱进地进行了多次华丽转变,由小幅成套连环画升级为大幅中堂画,由故事年画升级为色彩鲜艳的风景年画,由纸质年画升级为优质塑料年画等,可终究还是风光不再,与我们渐行渐远。
转眼间进入了21世纪,如今,年画作为中国民间传统艺术之一,对于弘扬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随着《中国传统工艺振兴计划》的颁布,国家文化和旅游部非物质文化遗产司在北京启动了“年画重回春节系列活动”。而有着桃花坞木版年画这一非遗技艺的苏州,从2018年春节开始,以“年画”为主题推出了一系列展览,并围绕经典年画欣赏、年画制作体验,桃花坞木版年画历史和使用习俗普及等开展了丰富多彩的活动,还通过展示年画中与市民生活息息相关的内容,让年画走近市民,让市民贴近年画,引导大家过“年”品“画”,让过年更添诗情画意。就这样,历史悠久的年画,作为一种非物质文化遗产,终于在流年岁月的磨炼中涅槃重生,焕发出新的青春和活力。而它曾经陪伴我度过的那些岁月,更是一道抹不去的风景,永远镌刻在了我心灵的底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