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文
西风起,蟹脚痒。农历九十月份是抓蟹季节,对江南农民来说,抓蟹、钓甲鱼不仅仅是为了吃,满足口腹之欲,更是一项重要收入。说到抓蟹、钓甲鱼,我想起了我的大伯。
大伯首先是种田的一把好手,他人长得魁梧,国字脸,老一辈的人说他能挑担五六百斤,我看见他肩膀上大椎穴两旁凸出五六公分的厚肉,摸上去硬硬的。村里老一辈的人说,大伯像他阿公,力气大。他的阿公,我的老祖,我没有见过,但听老人讲他力气特大,挑泥用的竹粪箕比旁人大一围,是北面三图里庙会抬老爷的首选。大伯小腿上的青筋上下纵横,凸起的血管似长在体外,长大了,我才知道这是一种病,和过分用力有关。大伯有两个名字,老祖起了老式名字叫祥生,祖母则习惯叫他阿生,这是江南一代习俗,喜欢在名字前面加一个“阿”字,如阿毛、阿苟、阿荣、阿培等。父亲叫祥元,祖母则叫他阿元。叫阿生、阿元,似乎是祖母的专利,我没有听见其他人这么叫过。进了学堂,先生给大伯起了新名字叫忠元,父亲则叫忠华。
大伯一直是生产队队长,连续做了近二十年。大概在1978年,大伯进了村养蜂队。村里养蜂场有近千箱蜜蜂,养蜂队有五六人,每年随着花汛辗转全国各地。养蜂队员长期在外面跑,工作繁重,也有一定的危险性,曾经有人在火车站转场时被火车撞成重伤。那时候交通不便,信息闭塞,每次大伯回家,听他讲见闻,尤其觉得新奇。听大伯讲解,我晓得四川有峨眉山,上山要爬许多路,山上有个金顶。从大伯的话里,我晓得太仓叫老年妇女“老太婆”是不敬,而在外地是尊称等等。
大伯为人持重,不和人开玩笑。我记得他唯一一次开玩笑,还被我给搞砸了。我父亲和我大伯年龄相差大,父亲成家后,祖父母和大伯一起生活,我和兄弟从小经常到大伯家吃饭、住宿。大伯出门走亲戚、开会,也乐意带上我们。大约在我十岁左右,有次大伯和我开玩笑:“你一直来吃饭,米有没有带来?下次再来,米带来。”大伯想和我逗乐,谁料想我竟然两三个月没有上门,结局是大伯主动找到我,我委屈地哭着,大伯抱着我,一个劲说大伯是和你开玩笑的,大伯是和你开玩笑的,你只管来好了。
为补贴家用,大伯抓蟹、钓甲鱼。我放暑假时,他常带上我一起去。抓甲鱼,主要用钓的办法,饵料必须用猪肝,猪肝腥味重,甲鱼喜欢。有时买不到猪肝,用细长的隔肝代替,甲鱼不大肯上钩。钓甲鱼的工具很简单,用十几米长的细线,一头绑上一个大号缝衣针,一头绑上半尺长的竹片,缝衣针上串上已切成细长条的猪肝,就可以了。晚饭后,趁着淡淡的暮色,去事先选定的河浜里下线。河浜要选水面宽广,水体肥的。下线的地方要选有水草的地方,避开水花生特别茂密和水里有树木的地方。农村人家,砍了大树喜欢把树浸在河里,说让树脱性,将来做家具不容易开裂。每隔十米左右下一根线,一般准备十几根线,半小时左右就可放好,半小时后可去收线。若甲鱼上钩了,线会绷得直直的。水下没有树枝缠绕,很容易抓甲鱼。有树枝、厚水花生缠绕,拉不上来,需要用事先带好的竹竿把它们挑开。再不行,则需要人下水。甲鱼拉上来后,用脚踩住甲鱼,剪断鱼线,用老虎钳将缝衣针从甲鱼脖子里拉出。一晚上收三遍,一般情况下可以抓获十几只甲鱼。后来,乡镇企业兴起,印染厂、化工厂的污水直接排入河里,甲鱼基本抓不到了。记得那年高考,题目就是给编辑部的一封信,内容针对工业污染。我因为深有感触,写的作文还得了高分。
我那年高考,考上大学,大伯特意为我买了块上海牌手表,花费了一百多元。那时工资低,记得我父亲做教师,一个月工资才50元。大学开学时,大伯和我父亲借乡里电机厂一辆卡车,直接送我到大学,我们还一起在市中心玄妙观里拍了一张照。
时间到了1998年,从来不生病的大伯身体出现了问题,到医院检查,说生了大病。大伯躺倒在床上,江南的春末十分闷热,那时空调还没有流行,我特意到江南空调厂买来窗式空调,装在大伯房间里,希望能给大伯带来一丝凉爽。听说鲨鱼骨头粉可以治疗大伯的病,我特意到上海药店买来给他吃,但没有效果。大伯没能抵挡住病魔侵蚀,在那年夏天走了。
大伯生肖属鸡,如果还活着,今年正好九十周岁。特写此文,以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