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钟其
太仓自古民丰,过年习俗甚多。儿时有民谣:“初八腊八粥……小年送灶神,接着拂梁尘……廿八磨米粉,廿九蒸糕团,三十熬一宿,新年开始拜年忙……”在王祖畲主撰的《太仓州志》卷三“风土”中则载:“十二月八日食腊八粥……二十四拂梁柱……下旬家蒸年糕相馈遗,除夕围炉宿,火燃腊通宵曰‘守岁’……”说的都是旧时太仓过年的一些习俗,而在诸习俗中最重要的莫过于蒸糕。
那时每到年底,粮店里会供应糯米粉,但既要凭证又是限量,所以我家一般买糯米。由于纯糯米蒸的糕太软,蒸好后不易翻转,所以祖母会按一定比例加入粳米浸泡后磨粉蒸糕。
我家那时有石磨,由下扇(不动盘)和上扇(转动盘)组成。上扇直径约四五十厘米,边上装有木把手,手握住把手可以使上扇做圆周运动。下扇比上扇大出一圈凹槽,凹槽有嘴(即出口)。上下扇的接触面上都錾有排列整齐的磨齿,用以磨碎粮食。上扇有磨眼,可以让粮食漏下。两扇磨之间通过磨肚连接,磨肚由上扇的脐(铁轴)和下扇的眼(小洞)组成:脐插入眼后在上扇转动工作时,可以防止上扇掉下来。
石磨平时放在灶屋间门的左边,烧柴灶用的风箱不用时置于门右边。因石磨也用于磨水磨粉,与水有关,其转动时犹如腾龙盘旋而上,故也喻称为“龙盘”。而使用风箱则有虎虎(火火)生风的寓意。此为左青龙右白虎守护灶神爷。
使用前,拿出石磨,先将上下扇刷干净,把下扇置放在结实的方凳上,再将上扇的铁轴插入下扇的脐眼就可以了。磨粉时,祖母坐在磨盘边上,一手握住把手让磨的上扇做圆周运动,一手从旁边盛米的家什中抓米放入上扇的磨眼,有时也将一些米堆在磨眼周围,不时用手将米拨入磨眼。我打下手,负责在凹槽出口处,用刷子不断地将积满的粉扫到下面的盛器里。粉磨好后祖母还要用筛子筛一下,去掉粗粒子,然后摊在匾里晒干。
蒸糕时最关键的一步是在米粉中加水加糖搅和,和得太干,蒸的糕中间不熟;太湿,蒸时糕就糊了塌了。祖母往往拿捏得恰到好处:不干也不湿。我家那时蒸的是猪油年糕,更加考验祖母的技术水平。
蒸糕前,祖母在洗净的蒸笼内壁和底部抹上一些菜油,便于蒸熟后笼与糕分离。然后将蒸笼放在灶头上盛满水的镬子上,蒸笼与镬沿接合的地方裏上湿棉布,以防漏气。水烧开后,蒸糕大幕正式开启,祖母先将和好的米粉均匀地撒一层入蒸笼,同时关照我把火烧旺,于是我就将准备好的一些树枝竹爿之类硬柴投入灶膛,让火熊熊燃起。在蒸到米粉呈熟色时,祖母再撒第二层、第三层……如此这般,糕面层层向上步步高。渐渐地,糕香溢出,升腾的蒸汽让灶屋间温暖如春。蒸笼逐渐满了,祖母最后在上面盖上一块湿湿的薄纱布,以便翻糕时兜底。全部熟透后,祖母用力搬起蒸笼,反扣到饭桌上。再抽起蒸笼,一蒸糕就到了桌面上。接着,祖母趁烫拍打、掼抹一下糕的四周。然后还要趁热把糕分成若干块以便送亲戚,这时不是用刀,而是用湿鞋底线切糕。分割时,祖母会留下一些边角料,让我先饱口福。我还负责处理掉蒸笼上的糕屑,也属我的小福利。
那时我家一般蒸白糖年糕和红糖年糕各一笼,顺序上先蒸白糖年糕,再蒸红糖年糕,以免白糖年糕中夹杂红色。为了便于食用和保存,蒸好后要适时将糕全部切成两三寸长,半寸宽的条状,吃不完的放在竹匾中晾晒。一般可以吃到清明前后。而在二月二“龙抬头”时,此糕又变身为“撑腰糕”。清人顾铁卿在《清嘉录》中曰:“二月二是日,以隔年糕油煎食之,谓之‘撑腰糕’。”而徐士鋐则在《吴中竹枝词》说:“片切年糕作短条,碧油煎出嫩黄娇。年年撑得风难摆,怪道吴娘少细腰。”不仅盛赞此种隔年“撑腰糕”,而且充满了情趣。
祖母去世后,一直到九十年代,我家仍然蒸糕过大年,但那时几经搬迁,石磨早已不知去了哪里,我是将配比并浸泡好了的糯米和粳米,拿到南郊一个碾米作坊加工后再蒸的。那时已普遍使用煤气灶,由于一般的煤气灶加热面积小,所以还特意备了一个大型煤气单灶,平时放在车库里,过年时拿出来,置于车库水泥地上,接上煤气放上镬子加满水后,再叠上蒸笼蒸糕。
斗转星移,白驹过隙,如今年糕已算不上美食,在城厢菜场北大门口的糕摊上,在一些饮食店或超市中,一年四季都可以买到。随后,过年蒸糕的习俗在我家也逐渐消隐了。然而它所承载的祈盼生活蒸蒸日上步步高的情感却永远不会消隐,因为在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有着一份对美好生活的热忱渴望与殷切期盼。不是吗?